腺体手术结束得很快。
麻药劲还没过,纪清雨脖子上缠着纱布,从病床上坐起来。
那张巨额账单走的是傅寒的账,他低头看费用,短短半个小时烧去二十万,他的后颈上也多了一条长而深的伤疤。
他起身,缓缓往医院外走去。
医生说养起来并不麻烦,洗澡不要沾水,忌口的东西也是常见的那些,因为他的腺体常年处于肿胀状态,本来就不健康,所以恢复起来格外慢。
“纪先生,我就没见过能这么折腾自己腺体的人,你的腺体里面都蓄脓了,这是会死人的。”医生的语气带着点责备,“你既然已经被永久标记了,干嘛不去找标记你的人?哪怕是要点信息素也好啊?”
纪清雨低着头:“他不会帮我的。”
“关系这么差做什么要永久标记?”
纪清雨不说话了,医生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安慰道:“没关系,做了腺体手术就都过去了,纪先生您马上就要结婚了,婚后好好和丈夫经营感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纪清雨没接话。
医院的树木投下摇摇晃晃的剪影,纪清雨低下头,轻轻碾着脚下的小石子,把复杂的想法从脑子里都踢出去。
他伸手摸了摸后颈的纱布,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跟了他六年的标记就这样消失了,大概是出于本能反应,他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明明这个标记时不时就会跳出来折磨他,他应该毫无留恋才对。
不过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
结婚前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不同,纪清雨仍在当家教,吃了囡囡给的桂花糕,在空闲的时候去医院看林英。
病房里的人仿佛永远都不会醒来一样,护士一开始是不管纪清雨的,见他来得多了便客气地提醒他要离远一些,身上的病菌不要带进无菌仓。
他就往后退几步,像个有些多余的人一样站在旁边,无措地看护士们做完无菌消毒,走进去替林英翻身。
林英一天要翻三次身,她瘦了很多,他能看见她手腕上凸起的骨头,他也几乎快要忘记她以前的样子。
“等你醒过来了,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学生们,他们都很好……”纪清雨顿了顿,“我过得也很好。”
他隔着宽大的玻璃墙,缓缓道:“我要结婚了。婚礼你来不了,我结完婚就来陪你,让你看看我穿婚服的样子。林英女士,你快点醒过来好吗?”
病房外的椅子坐久了有些硌,他空闲的时候便低头看看手机,傅寒和他的对话框仍然是一片空白。
他的空间什么都没有,头像是一块纯色的黑。
傅寒似乎不打算搭理他,他发了个你好过去,对方也没有回复。聊天框空空荡荡,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两个即将结婚的人。
这段时间反而是纪燃时常找他,带着他选场地,试衣服,带着他上礼仪课。
那些omega繁复的礼服让他喘不过气,纪燃指使他御用的化妆师往纪清雨的脸上涂脂抹粉,那化妆师手里捏着刷子,捧着纪清雨的脸夸赞。
“燃燃,你哥哥的脸虽然糙得不像话,可是底子是真好。”
纪燃挑了挑眉,看手里的乐谱,“给他好好保养保养,别到时候太上不得台面,让我和他一起丢脸。”
“对了。”纪燃抬头,扔过来一件熨烫妥帖的礼服,纪清雨两只手接住,顺滑的缎子水一般落在他指尖,“你穿着这件去见见傅寒,然后把结婚照拍了。”
纪清雨开始结巴,“我,我们还要拍结婚照啊?”
“不然呢。”纪燃说完就不再搭理他,低着头继续看谱子。
“我们结婚的时间,已经定了吗?”纪清雨又问。
纪燃被他问得皱起眉:“你结婚,还要问我时间?”
纪清雨安静下来,纪燃继续看他的曲谱,过了一会把曲子丢在桌子上,“这曲子不行。”
“演唱会新歌就只能拿出这种东西吗?别的呢?”纪燃的声音冷下来。
助理在一旁小声说:“纪哥,这已经是第十三版了。”
纪燃的脸色很差,看起来即将要动怒,小助理快要把头缩进肩膀里,站在原地连躲都不敢躲。
化妆师里兵荒马乱,纪清雨站起身,默默拿着那件漂亮的缎面西服,往门外走去。
天气有点阴,外面在下雨,他拿出手机看着傅寒的聊天界面,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开场。
最后还是望而却步,联系了一直负责对接结婚事宜的助理。
“喂,您好。”纪清雨的声音有点紧,他也讨厌自己一遇到与傅寒有关的事就神经过敏,他无声地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嗓子里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好听一些。
“您好,请问哪位?”对面传来一个干净干练的女声。
“我是……傅寒的未婚夫,或许您听他提起过,我想问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能需要拍一个婚纱照。”纪清雨觉得有些忐忑,他的手死死攥着手机,抿了抿嘴唇。
真到了要见傅寒的时候,他的心仿佛被高高拎起,他等着对面的回复,心跳飞快。
过了二十多秒,对面的女声回复道:“好的纪先生,刚刚跟傅总确认过了,明天下午五点您来集团楼下,我们带您进去。”
“好,谢谢,麻烦你了。”纪清雨挂掉电话,一摸额头,已经遍布冷汗。
他以为这些年他的脸皮已经练得足够厚,却原来还是高估了自己,似乎在他和傅寒的关系里,永远是对方更加游刃有余。
他只能抱着忐忑的期待和不安,默默等着对面的传唤。
那天夜里他久违地失了眠。
或许是手术之后的激素波动,他夜里醒过来好几次,也做了好几次噩梦,梦里的傅寒握着纪清雨的脖颈,眼神冷漠,看纪清雨如同看地上一只微小的蚂蚁。
他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样:“你敢做出这种事,还想让我原谅你吗?”
他被一群人簇拥着,身旁还带着一位漂亮的omega,就这样离纪清雨越来越远,纪清雨想开口解释,却怎么都没办法追上他。
这梦太过真实,醒过来以后,他再也睡不着了。
他索性去翻以前的旧照片,那本高中的相册里没有放太多照片,一半是他和纪燃,另一半是一些生活照,有校园里的猫,也有随手和同学的合影,傅寒的照片只有一张。
照片里的他和傅寒站在一起,两个人都没什么动作,他比傅寒矮,肩膀也没有傅寒宽阔,傅寒占据整张照片的三分之二。
他在笑,傅寒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个拉条烟花,头发上也沾上几条彩带,香槟迸发的一刹那,白色的香槟浮沫和歌厅亮的光影,一起被定格在这张照片上。
纪清雨看了两眼,肚子发出呼噜的鸣叫,饿了,忘记吃饭了,他的身体挺抗造的,半夜才开始叫,跟着他这主人也不算委屈。
他爬起来去草草煮了一碗清水面,就着小咸菜下肚。
深更半夜,网络世界依然热闹,他闲来无事刷刷帖子,纪燃和傅寒的爱恨纠葛有很多博主在转,随之而来的是点赞量居高不下的随拍。
有人拍到傅寒看纪燃的演唱会,视频像素很模糊。
纪清雨也看那条视频,一片黑暗里,纪清雨放大傅寒的脸,看了好几遍。
纪清雨的心情有些微妙,明明高中的时候听他唱歌傅寒都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
手机自动没电了。
第二天下午五点,他穿着熨烫整齐的衣服出了门。
傅氏总部大门很气派,一栋楼少说也有三十几层,他理了理自己在商场买的最贵的那件衣服,提了提挎在肩膀上的巨大纸袋。
他低着头,手脚有些僵硬地走到前台,小声说:“你好,我来找傅寒。”
“纪先生是吗?”秘书按下呼叫铃,给纪清雨指了路。
“您拿着访客牌,从最里面的电梯坐到顶层,出去就是总裁办公室。”秘书站起身,伸手指了指最里面的电梯。
“好。”纪清雨的嘴脸扯出一点僵硬地笑,他现在希望傅寒最好有事不在,然后告诉他婚纱照不用拍了,他可以直接走人。
电梯往上移动,很快到了最上层,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整个一层都很安静,他往前走了几步,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
傅寒就站在落地镜前,他的上半身□□着,正打算往身上穿那件婚服,嘴唇抿起一点,右手胳膊带着图案漂亮凶猛的纹身,明明是那样喜庆的颜色,红色的衣服却把他衬得愈发冷漠和让人胆寒。
他把婚服的扣子一个一个系好,他的脸上一丝笑模样都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一眼冷而平静,屋里没开灯,窗边的光有一半打在他的脸上,另一半藏在阴影里。
纪清雨的脸上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表情。
傅寒紧紧皱着的眉毛在看到纪清雨的时候僵硬住一瞬,随后缓缓松懈下来,仿佛刚刚认出纪清雨是谁一样,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傅寒朝他走了过来。
他被一只宽阔的手揽住后背,对方把门关上,纪清雨后知后觉的感受到那只正在触碰他脖颈的手。
他脖子上的纱布还没拆,已经有一个小时没换了,或许渗出了血迹,纪清雨极力想从傅寒的表情中琢磨出一点东西,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手收了回去。纪清雨猛得吸了一大口空气,他差点被憋死。
“来了就去换衣服。”傅寒的语调冰凉,自己转身去了休息室,把更衣室的位置让了出来。
“好。”纪清雨贴着边缓缓走进去,傅寒躺在床上,没关隔间的门,如果他在这里换衣服的话,傅寒一睁眼就能看到。
纪清雨在走过去关门和直接换衣服了纠结了一会,傅寒突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黑沉沉的身影隐匿进黑暗里。
纪清雨这才去拿纸袋里的婚服。
那件红色衣服做工极其精美,刺绣栩栩如生,金色的丝线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
他脱下身上的衣服,去穿那件红色婚服,婚服把他的脸衬得更加白了,长久以来累积下来的瘦弱和消沉被这身衣服削弱了几分,看起来有种温婉又柔和的意味。
他有些营养不良的棕色头发在身后扎成一个小揪,安静地垂在肩头。
傅寒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他靠在休息室的门口,纪清雨一回头就发现他在看他。
大概是觉得睡觉不舒服,傅寒把扣子解开了几个,肌肉线条分明地露出来,显得那件本来合身的衣服有些挤。
傅寒的脸隐匿在黑暗中,身体闲适地靠在门边,头发往上梳,只有几缕散在额头上。
他的五官分明,俊俏得不像话,只是站在那里,就让纪清雨移不开眼睛。
纪清雨的脖子又痛了起来,他并非不长记性的人,于是立刻移开视线。
傅寒却在此刻走了过来,停在纪清雨身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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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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