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蝉鸣声不再似白天那样刺耳,听上去带着忽远忽近的悠扬味道。
肩头上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吴绰的手机屏悄无声息地黑了下去,周遭一切好像静止,只剩下李虞的发丝在他耳垂处若有似无地蹭着。
时间忽然感觉被拉的很长,然而在李虞起身走的时候,又觉得好像很短。
李虞对他家的布局以及各种设施已经很熟悉了,大门响了一下,接着吴绰听见一阵轻微的划拉声,门栓顺利地上了锁。
肩头处依稀还残留着被压过的感觉,吴绰喉结缓缓动了下,他抬头看了下头顶上方那块正方形的表——十一点半。
李虞超时了,吴绰摁住肩膀,吐出一口气,心道说走就走,也不说个谢谢。
看电视的吴满在没人注意时回头一次头,许是当时的氛围太过静谧,也可能是他真的困了,那会儿没撒欢似的扑过来,现在见吴绰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坐着,他挠了挠脸,从沙发这头儿爬到吴绰跟前,学着李虞的样子,试探着把脑袋靠了过去。
吴绰一巴掌给他拍开了。
“呼!呼!”吴满拍了下手,看样子要急。
吴绰站起身,揪住他一条胳膊:“呼你个头,过来洗澡睡觉!”
远处依稀传来犬吠声,随着夜深,喧嚣的五金城终于恢复了平静。
李虞回到家后,只觉得今晚的喉咙里跟塞了一团火似的口渴的出奇,他先是皱着眉在家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然后一转身,将整个后背贴在墙上。
这个动作显然失策了,三伏天儿里,别说普通的砖石了,哪怕是一坨陈年老冰,一天下来也早就被晒没了。
直到进门坐到床上时李虞才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吴绰给的那瓶矿泉水,刚才渴的想死,硬是没想起来用。
瓶身上那一圈塑料包装被攥的已经有些松了,拧开瓶子时水往外溢出了一点,湿漉漉的瓶口晃动出的微小波纹,李虞神色一顿,在吴绰家客厅里发生的那一切就由这瓶水带了出来。
安抚的手掌,玩笑的语气,以及他莫名其妙靠在他肩上的动作。
想到这里,李虞喉咙里的那把火又往上蹿了一下,想喝水的**直接到达了顶峰。
这次不犯傻了,李虞仰头,一口气把那瓶凉气儿还没散完的水喝下去大半瓶。
冷静下来再想想,很多事情就有了很好的借口。
今晚吴绰的出现说不意外是假的,当听见他略显焦急地跟李涛说话时,不意外里又多了一点类似于感激的东西。
吴绰很仗义,仗义到让他这么一个性格并不算很好的人,能发自内心地在他面前展露出那份脆弱的情绪。
快速地总结完毕后,李虞的肩膀慢慢塌了下来,那些在忽然之间杂乱纷飞的情绪,由于这个定论瞬间没了踪影。
对,只是感谢。
“你打算坐一宿吗?”李江河翻了个身,抹黑找出手机,摁开了手电筒。
刺目的光线从眼前一闪而过,李虞眯了下眼,起身把灯打开,又走到他爸跟前看了看他的脚踝:“怎么还没睡?等我啊?”
“等你?”李江河抻着身子抬手往他胳膊上推了下,“让你别吵我别吵我!”
由于身体惯性,他爸在推他时那条伤腿还不自觉地往上抬了抬,看着还挺灵敏,李虞放了大半的心:“惦记我就惦记我,干嘛,跟我还嘴硬?”
大半夜吵架再给吵精神了可就不合适了,李江河懒得他斗嘴,哎呀哎呀地叹了几声,就准备躺好接着睡,然而脑袋刚落在枕头上,他身体一顿,紧接着跟痉软了似的猛然一躬,同时急促地叫了声李虞的名字。
李虞一下攥紧了他爸的手来回搓着:“老头儿,这么疼啊?”
李江河疼的直哼哼,竟还能腾出嘴骂儿子:“废话!你瞅我像装的?”
一点都不像,他确实很疼。所以当晚李虞理直气壮地留在了大床,老李拿蒲扇赶都没给他赶走。
脚不能沾地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三四天,李虞每天出门前都得跟老妈子似的念叨他爹几句,只等老头儿不耐烦地闭着眼不说话,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家门。
李江河安分养腿的这几天也没一个人待着,他二大爷很惦记他,以前李江河天天往他家跑,现在他腿不方便,二大爷就天天抱着二胡来他家玩儿。
这一片有一部分的老人很有艺术情操,像二大爷这样有退休金不为生计发愁的人更是其中佼佼者,原先靠近五金城外围那片有一个大舞台,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都会拉个班子在那里头吹拉弹唱。
喜事就往欢快里拉,白事就往惨里拉,再往前算几年还有专门哭丧的团队,后来这边领导班子不许这么干,但‘传统’没那么容易改变,反正你管你的,我哭我的,你横不能把那几个专门用哭丧赚钱的棺材板儿预备役给关进去。
直到五金城年轻一辈儿长起来,哭丧这事儿才渐渐没落了,毕竟上了岁数的再也嚎不动了,年轻的在哪儿都能挣到钱,哭丧不仅费力气多少还沾点儿晦气。
二大爷二胡拉的顶不错,勾的周围邻居偶尔都来瞧几眼,其中最来劲的还得是岳老太,别人都是得空来,她则是在自家门口等,看见二大爷一进巷子,她扶着墙就过去了。
两位老二岁数差不多,一个地方生活着,从年轻看到老,不过二大爷看上去远比岳老太硬朗许多,小圆墨镜一带,拿着装备,往冬暖夏凉的小破屋里一钻就是一天。
那阵儿家里热闹的都感觉吵的慌,但也是这份吵闹让李虞不再那么过于担心,家里有了人就有了热乎气儿,三位老人相处的还不错,他爸精神头儿也一天好过一天,偶尔还能凭借着幼时模糊的记忆随着二胡哼上一段。
这天李虞补完课中午到家,岳老太正坐在水龙头前洗什么东西,由于板凳太高,老人背脊弯成了一个驼峰,李虞过去一看,发现她在洗的是一盆花生跟毛豆,上面还带着泥,像是刚摘下不久。
等眼神再往她手里的东西上一扫,李虞脸上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老太太,这.....这是我的牙刷吧?”
岳老太捏着一把白色的牙刷,闻言直起腰:“你就一只牙刷吗?”
李虞:“那倒不是。”
“我都没嫌弃你,”岳老太从水盆里捞出一把花生,当他面咔咔就刷了几下,“用你牙刷怎么了?你还嫌弃你自己?”
李虞:“那倒也不是。”
岳老太哼一声,彷佛在说,那你磨叽个什么劲儿。
“不是.....”李虞无力道,“明明有新的......这是我用过的。”
“我没找到新的行不行?”岳老太骂道,“就他妈用你牙刷洗个泥,到时候花生扔热水一煮,还有什么狗屁细菌,你再瞎挑毛病就自己用指甲扣,我看你能不能扣干净!”
二大爷爽朗的笑声从屋里传过来:“小虞啊,她年轻的时候可是敢撵人家门口骂街的主儿,你快离她远点吧。”
“你个老不死的!”岳老太扬声回骂,“我那会儿就应该趁年轻,跟你骂一场!”
李虞没忍住,背过身笑了起来。
上了年纪的人就习惯这样,眼看着年纪一年比一年大,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弱,同龄的人一年到头能死好几个,过着过着身边就没什么人了,所以不管以前多苦多难,老了老了就爱说点年轻时候发生的故事。
天气依然炎热,蝉鸣叽叽喳喳,屋子里忽然传出了抑扬顿挫的二胡声,他爸用手打着拍子,身边的岳老太哗啦一声把泥水倒出去,花生在铁盆里碰撞出久久不散的悦耳声。
李虞仰起头,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感觉那份长期处于紧绷的情绪犹如细丝一般从身体里一点点抽离了出去,他深吸一口气,久违地品到一点岁月静好的滋味。
等脚踝消肿以及那几道伤口彻底结好痂已经是一个礼拜后了,李江河第一件事就是把李虞给他买的拐棍撇出去好远,只不过还没得意多大会儿,李虞黑着脸拎着拐棍又给杵到了他床头。
“不疼了是不是?”李虞问。
李江河摸着肚扶着腰:“那可不,药到病除。”
李虞皱眉走到他爸跟前,伸手点了点他爸的手背:“再拄几天,好透了你再扔。”
那是不可能的,李江河扭头撩开帘子就往外走了。
今天院子里比往日更要热闹,除了二大爷跟岳老太,李山河父子今儿也不知抽什么疯大驾光临了,俩人倒是没空手,拎了一条份量挺足的清江鱼,说配点菜在院子里炖鱼吃。
李虞由衷地感叹小地方真藏不了一点事儿,这些天受教于岳老太以及吴师傅的点拨,厨艺可谓是突风猛进,于是前两天他从县城回来买了点羊棒骨,打算炖上一锅,买的时候是按照四五个人的量买的,但他忽略了自家锅的容量,一袋子砸进去,好悬没把锅给砸漏。
岳老太当时就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然后跟玩过家家似的,指挥着二大爷展示了一出非常神奇的手艺。
几块砖再活点儿泥,转垒好泥往上一抹,一口完美的大灶就成了。
二大爷出力,岳老太出工具,李虞按照她给的位置,从她家小杂房的角落里找出了一口大铁锅,铆足劲儿足足刷了有半个多小时,那锅才看出点儿锅样。
这不,那口灶刚盘上两天,也不知道李山河打那儿听来的,上赶着就来了。
在当下这个气温,哪怕是在大院子里仍然热的离谱,尤其那边灶里还烧着柴火,大铁锅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但人么,在凑热闹的时候永远不会嫌累,一人手里挥着一把蒲扇,一边儿等鱼好,一边儿就七嘴八舌地、哪跟哪儿都不连着就聊了起来。
李虞没怎么插过嘴,反正听着还挺解气,岳奶奶战斗力依然给力,李山河说一句,她接着就怼一句,气的他站起来扬言要把那鱼捞出来带走。
吴绰骑车到门口时正好听见院里那老几位哈哈大笑,他也没下车,隔着门招呼:“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吴绰下班了?”李江河朝他挥手,“炖鱼呢,过来一块吃。”
恰好李虞看了过来,俩人一对视,吴绰向他挑了下眉。
凭良心讲,李虞知道老吴家基因不错,就从吴绰跟吴满长相上来看,恐怕老吴家往上倒几辈都没出过丑人。
并且他俩也不是刚认识,李虞清楚吴绰这王八蛋爱臭贫、爱胡咧咧,还爱冷不丁来句能把人怼死的话。
跟以上种种不是相比,现下吴绰这挑眉的动作还算比较正常的了,但李虞不知哪里没搭上弦儿,险些没接住他的眼神。
李虞以为自己躲躲闪闪了好久,其实也才两三秒钟,等他准备好言辞,抬头的瞬间,好死不死地瞅见吴绰又对他笑了一下。
恼羞成怒差不多也就这样了,李虞气道:“你有事没事老笑什么?”
吴绰疑惑地眨了下眼,转瞬还是一脸坏笑,并且还要拉着长音说:“炖——鱼——呢——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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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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