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乌云低垂,预示着又一场大雨。他沿着街边快步走着,只想在下雨前赶到家。
路过那条熟悉的、通往老城区的巷口时,一阵压抑的呜咽声和粗暴的呵斥声让他停住了脚步。
巷子深处,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围着一个瘦弱的男生。那个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旧画板,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一个黄毛青年正用力扯着他的画板:“小子!撞了人不用赔钱的啊?你这破板子不值钱,总有点饭钱吧!”
“我没钱”男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有一些倔强,“我不是故意的…”
“没钱?谁信啊!”
夏时寒的脚步顿住了。他认得那个被围住的男生。他认得那几个人,是附近有名的混混。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走开,不要惹麻烦。父亲冰冷的警告——“少管闲事,给我安分点!”——和记忆中皮带抽在身上的灼痛感瞬间苏醒。
但应乐简那双盛满惊惶和无助的眼睛,像一面镜子,猛地照出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锁起来的、同样孤立无援的自己。
他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胸腔里的心脏鼓噪着,一下下撞击着肋骨。
就在那个黄毛青年不耐烦地抬手似乎要推搡应乐简的瞬间,夏时寒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比他预想的要镇定,甚至带上了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冷硬。
那几个混混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插手。黄毛转过头,看到只有夏时寒一个人,穿着规整的校服,看起来斯文甚至有些单薄,立刻嗤笑一声:“哟,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小白脸?想学人英雄救美啊?”
夏时寒没有退缩,尽管手心已经沁出冷汗。他强迫自己迎上对方不怀好意的目光,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对策。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已经报警了。”
夏时寒猛地回头。
应淮年不知何时站在巷口。他单肩挎着那个看起来永远沉甸甸的书包,身形挺拔,夕阳最后一点余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直直地射向那几个混混。他举着手机,屏幕亮着,似乎刚刚结束通话。
“警察马上就到。”应淮年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寂静下来的巷子里。
黄毛脸色变了几变,盯着应淮年看了几秒,似乎想判断真假。最终,他悻悻地松开了抓着应乐简画板的手,朝地上啐了一口:“妈的,算你们走运!小子,下次别让老子再碰到你!”
他骂骂咧咧地一挥手,带着另外几个人快步从巷子的另一头溜走了。
巷子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应乐简还僵在原地,抱着画板,身体微微发抖,脸上泪痕未干。
夏时寒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一层冷汗。他看向应淮年,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如果不是他……
然而,应淮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目光掠过他整洁的白衬衫和显然价值不菲的书包,没有任何停留,更没有任何想交流的意思。然后,他径直走向应乐简。
“没事吧?”对应乐简说话时,他声音里的冷意褪去不少,虽然依旧算不上热情,但至少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看了看应乐简怀里那个被扯得有些变形的画板,“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应乐简惊魂未定地摇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小声嗫嚅:“哥…”
哥?夏时寒微微一怔。原来他们是兄弟。
应淮年仔细看了看弟弟,确认他确实没受伤,才低声说:“先回家。”说完,他很自然地接过应乐简肩上那个看起来更旧更沉的书包,挎在自己另一侧肩上。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夏时寒第二眼,仿佛他只是巷子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他带着应乐简,从夏时寒身边沉默地走过,走向巷子深处那片更破旧、更拥挤的居民楼。
夏时寒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背影消失在昏暗的巷口。哥哥的背影挺拔却带着沉重的负荷,弟弟则微微缩着肩膀,显得脆弱而依赖。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那声没有说出口的“谢谢”卡在喉咙里,最终慢慢沉淀下去,混合着方才教室里的难堪、一种被无形壁垒隔绝的失落,以及对这个冷傲孤僻的同班同学更深的好奇。
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湿了地面,也打湿了夏肘时寒的肩头。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老旧房屋特有的潮气混合着饭菜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以后放学直接回家,别绕路。”应淮年把两个书包放在墙角的矮凳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严厉,“要是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应乐简低着头,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小声说:“我想去那个新开的画材店看看……没想到……”
“看画材可以周末我去。”应淮年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他看着弟弟苍白瘦削的脸,想到刚才那几个混混,一阵后怕和心疼涌上心头,语气不由得加重:“你知不知道那一片很乱?你一个人出事怎么办?”
应乐简瑟缩了一下,不再说话。
应淮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他走到灶台前,揭开那个用了很多年的旧铝锅盖子,里面温着早上煮好的粥。他熟练地点火,准备热粥,又从角落的袋子里拿出两个鸡蛋。
逼仄的房间里只有锅铲碰撞的轻微声响。
应乐简默默地把画板放好,坐在床边,看着哥哥忙碌的背影。哥哥的脊背总是挺得很直,像是什么都能扛住。但他看得见哥哥眼底的青黑,看得见他偶尔对着外婆药费单子时紧锁的眉头。
“哥,”应乐简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今天……谢谢你。还有……那个同学……”
应淮年打蛋的动作顿了一下。那个穿着白衬衫、看起来干净得与那条破旧巷格格不入的男生……他记得他,班上那个永远考第一、总是温和有礼却仿佛隔着一层玻璃的夏景初。他没想到对方会站出来,在那群混混面前,声音虽然绷着,却没有退缩。
但他并不想和这类人有太多交集。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对方那种优渥环境里浸染出的从容和洁净,反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他自己的窘迫和狼狈。更何况,他没有任何精力和时间去经营所谓的人际关系。
“嗯。”应淮年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接话,转而道,“下周的摸底考准备得怎么样了?数学不能再粗心了。”
话题被生硬地转开。应乐简乖巧地“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粥热好了,简单的炒鸡蛋也出了锅。兄弟俩沉默地坐在小桌旁吃饭。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石棉瓦的屋顶,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
应淮年吃着饭,心里却在盘算:今晚要熬夜把剩下的零件做完,明天一早送去电子城,应该能结上一笔钱;后天周末,得去医院替一下张阿姨;外婆的药又快吃完了……
每一个念头都是一块沉重的石头。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老太太含糊却焦急的呼唤声:“年崽?年崽是不是回来了?我的毛线针呢?我要给你织件毛衣……”
应淮年立刻放下碗筷,快步走到隔壁房间。外婆正坐在床上,神情惶惑地四处摸索。他走过去,握住外婆枯瘦的手,耐心地应着:“外婆,我在这儿。毛线针我收好了,明天再织,先吃饭好不好?”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与方才在巷子里冷冽的模样,以及在教室里的沉默孤僻,判若两人。
应乐简捧着碗,看着哥哥耐心哄着外婆的背影,鼻子微微发酸。他低下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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