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时节,清晨七点,栾云镇晓雾将歇。
陶茗谙站在张灯结彩的堂屋外,安安静静望着精心布置的满堂喜庆。今天是表姐结婚,他是代师傅师娘来送礼的,两床被子两把伞,都是师傅师娘的心血。
陶茗谙是孤儿,捡到的时候尚在襁褓。
当时下着小雨,也不知哪个没良心的把他放在王慧芝裁缝铺门口,生而不养,最是无徳。
这么多年,因陶讳青和王慧芝也未曾孕有孩子,所以对陶茗谙做了领养,一直把他视如已出,倾尽心力拉扯长大。
可命运向来吝啬。
师娘因为苏绣,常年用眼疲劳,在他上高中那会儿,因雨天路滑看不清路,不慎摔了一跤,脑溢血走了。
师傅也患有心脏病,随着年龄增长,近两年身体也每况愈下。
……
“呀,茗谙来了,这孩子真是,来了也不知道招呼一声?”姨母满面春光的从里屋走出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谙谙,看什么出神呢?你师傅怎么没来?”
陶茗谙被姨母的声音拉回神,腼腆笑了笑:“姨母早上好,刚刚想着祝福语呢,毕竟说不妥,那在大喜的日子可不净添堵了。”
姨母也被他话逗的乐了。
寒暄完,陶茗谙切入正题,“姨母,师傅身体最近抱恙,他怕来了婚礼冲喜气,让我来送礼。这个箱子里面都是师傅师娘给表姐的陪嫁。”
姨母听到这话,此时难免生出一丝悲恸。生前姐姐最疼爱她,谁料出了意外...
姨母王鸢叹了口气,说:“谙谙,进来吧。”
陶茗谙跟在姨母后头走进里屋,打开木匣子。
蚕丝被被面上的柔缎好似月光侵泄,泛着莹润的光泽。被面上是上好的苏绣,绣着并蒂莲和鸳鸯戏水,针脚细密匀停,可想下了多少功夫。
“还有另一床棉被,棉花是上年师傅托人去北方现采的,晒了好几天,然后找的老师傅弹棉花做的一床棉被,很暖和的。还有这亚麻四件套,不管哪个季节,睡上都很舒服。二盖蚕丝被,恩爱缠绵,三盖棉被,早生贵子。”陶茗谙说完,又把布囊里面的油纸伞取出来。
“这油纸伞伞面师傅画的龙凤呈祥,寓意琴瑟和鸣,团圆止散,表姐要是喜欢,一会儿婚伞也能用这个。”
姨母指尖轻抚被角,眼眶一阵泛酸:“你师娘在世时,就说要为囡囡亲手绣两床最好的被子,只是没想到......”
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指尖却不断描摹刺绣精美的纹路。
陶茗谙默默站在一旁,心里也一阵酸楚。
师娘王慧芝在世时,确实是镇上有名的巧手,尤其一手苏绣技艺,更是无人不夸。这两床被子,怕是师娘早几年就在为这一天悄悄准备了,每一针每一线,都浸透着对妹妹和侄女最深的祝福与疼爱。
“姨母,”陶茗谙轻声开口,打破了满室沉寂的伤感,“这大喜的日子该开开心心的。”
王鸢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堪堪将泪意逼退,强扯出一个笑容:“瞧我,让你看笑话了,你如今回到镇子上,也要替姨母和你师娘多多照顾好你师傅。”她小心叠好蚕丝被,看向那两把伞。
“今天囡囡出嫁,就用这两把伞吧。”她拿起一把,撑开后轻轻转动,“真好看,姐夫也有心了。”
……
等表姐做完结婚妆造后,双方互相寒暄一阵 。他没多待,谢绝了姨母的吃席挽留,就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用斜挎腰侧的相机拍了几张照,师傅说喜庆日子总要留点念想,念想都是人给的。
陶茗谙往返伞坊时,去了一趟伞坊附近的民宿。
朋友池昼在京城裸辞,最近去了新疆旅游,说给他寄了一些特产:石榴,坚果什么的...
不过池昼寄错地址了,伞坊五十八号他写成七十八号了,寄到芳春民宿去了。民宿老板认识陶茗谙,就替他签收了,整整三大箱。
陶茗谙觉得不太好意思就拿了两个石榴和一些坚果、吊干杏给老板尝个鲜,老板也乐意借给他一个推车,一会来还就成。
这三大箱...运费得多少钱啊?
当时和池昼一起在京城也没见他花钱大手大脚,反而很拮据。
这不能辞职就放飞自我,拿着存款到处挥霍去了...
陶茗谙推着小推车,盯着这些最上层的葡萄,这色泽、这新鲜程度的确令人眼馋,池昼这小子挺会挑。
频频出神就会出错。
他思绪正飘着,刚要推车走出民宿大门,没注意脚下碎石子。
“哐当一声”,眼见最上面的葡萄直打趔趄,他连忙伸手扶住,结果葡萄护住了。
摞在第二层的石榴都掉了下来。
“哎!我的石榴!”陶茗谙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箱子,左支右绌的,石榴都散落开来了。
一个石榴尤其不听话,滴溜溜地朝前方滚去。
他赶紧追着石榴弯腰去捡,几乎同时,一只骨节分明也伸了过来,先他一步,稳稳地按住了那个“逃逸”的石榴。
陶茗谙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向上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挽起的、质感很好的亚麻衬衫袖口,然后是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微微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眸。
几秒后,双方都默契般同时站起身来,陶茗谙打量着这个男人,对方看起来比他年长几岁,穿的清闲很有品位,长相硬朗冷清。
不是本地人,像来旅游的游客,说来也不像...毕竟身后还跟着一个打扮助理模样的人,此刻脸上正面露讶异。
“你的石榴?”魏筼宁摩挲了一下石榴外皮,询问道。
陶茗谙这才回过神,连忙点点头:“啊?嗯,我的石榴。”
魏筼宁把石榴递给他,又看了看他身后小推车上的“特产“,说:“幸好捡到了,不然就掉下水道了。”
“刚刚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还得跟着满院石榴跑。”陶茗谙出于感谢礼貌,他补充道:“你吃吗?如果不介意,我给您拿几个尝尝?不喜欢的话...还有葡萄。”他说着,从箱子里挑出两个最大,最红的石榴递到魏筼宁面前。
魏筼宁看着递到眼前的石榴,目光在陶茗谙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前的青年眉眼干净,澄澈灵秀,带着小镇特有的温润气质。
他没有推辞,接了过来,坦然道:“谢谢,那就不客气了。”
当魏筼宁还想问些什么时,助理王铠扭头小声提醒:“魏总,不早了。”
“刚刚谢谢您,那我先走了。”陶茗谙干巴巴说着,不好意思再耽搁对方。
魏筼宁站在原地,盯着那道清隽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子尽头。
王铠抿抿唇,出声打扰:“魏总,考察进程.....”
“急什么?”魏筼宁偏头觑他一眼,埋怨似的又出声:“时间不还长着?”
王铠垂首噤声,不敢喘气,这又咋了?吃错药了?
不过为什么会被董事长流放到这里,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魏筼宁看似是恒基置业的副总,实则地位尴尬,无实权股份,是魏长峰的私生子,因近两年回国处理一些刺头项目得当,展露头衔,才被赐了个虚名。
此番派魏筼宁来这个镇子进行考察改造,明看是重用,暗地却是魏长峰把人当枪使。古镇如今商业化苗头正盛,招商以及各地文旅营销宣传带来不少利益好处,这要是成了,几十个亿跟流水般进账。
但风险也大,非议诸多──更别说这百年古镇碰不得,前期投资就很大,干不好这钱就得打水漂。且镇上居民对故土感情颇深,愿不愿意让地也是一回事。
若干好了,功劳大抵归功于魏长峰原配所出的庸碌之子魏斫年,为其进入董事会当垫脚石铺路,魏筼宁至多得些分红,继续充当全能傀儡。
倘若项目失利,责任全得魏筼宁一人力抗。魏长峰正好借此机会把这个眼中钉踢出局,让亲儿子无后顾之忧,简直一石二鸟。
不过他们此番前来除了考察还是有其他目地的,确实跟休假没啥区别。
“先把住的地方定在这里,项目不急,先摸摸底。”魏筼宁把石榴递给王铠,继而往民宿走了。
王铠看着手里的两个石榴不知所措,这啥意思?
这上好的石榴给他吃的?
合着没高兴0.1秒,下一秒他就听到世界上最无情的话。
“剥好了,送我房间,记得戴手套。”
……
一如既往,人面兽心。
陶茗谙推着车晃悠悠地晃进深处,他抬手摸了摸腰侧的相机,刚才慌乱中没顾上护着,还好没磕着,这宝贝相机的镜头还是最近新换的,老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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