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佳人

日暮时分,云梦阁外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

原来临安城的百姓得到消息,今年的弄潮较之往年不同,届时将有来自帝都汴京的、有着“步生莲”之名的大宋第一舞姬楼夜雪将于潮上献舞。

相传楼夜雪一舞倾国,今日下午她便会抵达云梦阁。于是有好事之徒早早地就候在那里,只为提前一睹佳人风采。

落日西沉,天边的火烧云镀着璀璨的金边,云梦阁外的西子湖水波荡漾,呈现出一种绮丽的玫瑰红,苏堤两岸杨柳依依,微风过处荷香淡然。

然而大家的心思俱不在此,有些闲人自中午起便等候在云梦阁外,到现在都没见着个人影,难免心浮气躁,与身边人发生口角。

正争执着,不知人群中是谁喊了声“人来了”,于是众人齐齐安静下来,翘首朝一边望去。

果不其然,不远处的苏堤上有几人抬轿而来,一片浓淡的绿荫中似一抹紫色的云雾般飘入了视线里。走近了还能听到隐隐的银铃声,悦耳动听。

等软轿行至云梦阁前,且不说别的,单是那轿旁陪侍的婢女,容貌便已臻上乘,这使得众人不得不更加期待轿中人的出场。

“笃”的一声轻响,软轿被轻轻地放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小巧玲珑的淡紫色绣鞋,鞋尖精致地向上翘起,缀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蝶翼在风中轻颤。而以蜀锦制成的鞋身绣满了缠枝莲,两侧饰有鹅黄色的流苏,说不出的灵动妩媚风流。

光是一只鞋就已如此引人遐思,可想而知,鞋的主人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然而鞋子在轻触了一下地面后很快又收了回去。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半幅轿帘忽然被掀开,同时等候在阁内的侍女分作两列鱼贯而出,手里捧着各色鲜艳花瓣。

洋洋洒洒的花雨里,素纱蒙面的紫衣少女从轿中探出半个身子,而后提起裙袂缓缓走了出来。粉色橙色的花瓣四落,而那少女走过的青石板地上,赫然印着一朵一朵白莲,香气淡雅脱俗。

此时夕阳西下,西子湖水光潋滟,围观的众人只觉得这一幕仿若幻境,即便是素纱遮掩,那少女的美也如日中天般,令人心醉神迷。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未几,三下掌声打破了此刻的寂静,只见一面如冠玉的青衣男子从阁中走出,他吟诵着汉代乐师李延年的名句,眉眼含笑。

“楼夜雪楼姑娘果然不负盛名,今日一见,怕是中原第一美人叶清歌在此也要输姑娘颜色三分。”那男子拱手行礼介绍道,“在下江明远,云梦阁总管,上等厢房已为楼姑娘备好,楼姑娘长途跋涉想必定已疲劳,还请姑娘前去休息。”

“江总管过赞了。”少女起身行了一个万福,风吹起她裙上的轻纱,仿佛一朵盈盈盛开的紫丁香,映得朱栏玉砌的云梦阁也带上了一缕清丽之色,“那就多谢美意。”

待入阁,才知其内有多么的奢华。

一路走来,入眼皆是珍奇古物,哪怕是随意摆放的一株盆栽,也是东海里生长数十年方成的红珊瑚,珍珠为土白玉作盆。名贵字画更是数不胜数,前厅赫然悬挂着晋朝书圣王羲之的亲笔题字。

纵然是见惯了富贵场面的碧雯也忍不住暗自惊叹,然而小姐的脸色却很是不好,杏子般的眼眸深处甚至带有森然冷意。

回想了一下来时路上所见之景,碧雯瞬时便明白了小姐隐怒的原因——城外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里却是一派纸醉金迷之象,当真映了唐诗人杜甫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样想着,碧雯打量周围的目光也没了先时的惊奇,更多的则是鄙薄和不屑。

这样想着,前面带路的江明远忽然停下脚步,他转身对着她们道:

“就是这间了。”

推开门,一阵清风迎面而来,风中隐含名贵熏香的味道,细细一闻,竟是一两千金的水沉香。伸出的露台正对着西子湖,此刻雕花木门半开,朱红色的柱子间垂下重重鲛绡,在夜风中微微地起舞。

“那在下就不打扰楼姑娘歇息了,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即可。”江明远略略一点头,退出了房间,侯于门外的侍女旋即轻轻掩好了门。

江明远一走,紫衣丽人眉头一挑:

“中原第一美人?我怎么不知自己何时竟多了这么个称号?”她环顾周围一圈,“我不是一直久病不出么,按理说外界对我应该不会有太多印象啊……顶多知道叶家的二小姐是个病秧子罢了。”

确认过四下无人,碧雯才敢放心道,语气亦有些无奈:“小姐,您莫不是忘了,那年重阳晚宴上,老爷说小姐您既已及笄,而夫人又久病成疾,您作为叶家的二小姐,无论如何也应出席一次。等日后嫁了人,也好知道该怎样主持这样的宴会。”

听侍女这么一说,叶清歌瞬间忆起了那日的光景,不由得一声嗤笑:“我说一个普通的家宴上怎会来那么多的人,原来竟是如此……”

她的脸色渐渐转冷,凝视着藤萝花架下挂着的一个金丝鸟笼不说话。笼里关了只羽毛艳丽的画眉鸟儿,正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许久,叶清歌才轻声问:“像不像?”

“像什么?”碧雯一时没听懂她话里的含义。

叶清歌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她们这些金枝玉叶,表面上看是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实质上不过是群被关在笼子里待价而沽的鸟儿。

卖的好了,便是桩好买卖,倘若卖的不好,便失却了所有的价值。

她记得长姊,明明已经有了心上人,可为了家族的利益,仍是要被逼着嫁给李尚书家的公子。那李公子生性残暴又素有风流之名,最喜拈花惹草,长姊嫁过去无异于跳入火坑。

婚前长姊日日以泪洗面,但仍改变不了父亲的决定——也是,与李尚书联姻,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朝野,都对巩固叶家的地位大有好处,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至多……

牺牲一个女儿日后的幸福。

但自有宋以来,理学盛行,礼教对女子的束缚日趋严厉,况且从古至今婚事讲究的就是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你擅自做主。这样的社会氛围之下,又有谁去理会一个弱女子的无助哭泣?

大婚过后,由于两地相隔甚远,长姊回家探亲的日子屈指可数。叶清歌不知道姐姐在李家过得如何。

记忆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省亲,厚重的脂粉也掩盖不住长姊憔悴的脸色,往日那个嘴角常含着一丝笑意的姐姐似乎是死了,只剩下一具穿有华服的空壳,木偶泥塑般。

在回李家之前,长姊紧紧握住她的手,似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却又碍于在场丈夫的脸色,终于是一步三回头地登上了马车,泪水滚滚而落。

没过多久,叶清歌便接到了长姊病重的消息,作为临终前的心愿,她提出想要见唯一的妹妹一面。叶清歌知道后日夜兼程地赶往南岭,全靠着上天垂怜,终于是在长姊离世前见到了她最后一眼。

叶清歌一辈子都不会忘掉那个画面——长姊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看到叶清歌来,她费力地支起身子,嘴唇翕动着,等走近后叶清歌才听清,长姊念的那个字是“逃”。

她说“妹妹……逃……”,她在叫她逃!

逃离什么?

逃离这笼中鸟般注定要被禁锢一生的命运么?

其时正是十二月,鹅毛大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而她的姐姐,也就是在这漫天飞雪中,永远地阖上了眼。

长姊死后李家对外宣称是因病去世,然而那日相见时,叶清歌清楚地看见,长姊瘦弱的手臂上遍布青紫色伤痕——她那可怜的姐姐哪里是病故的呀,分明是被虐杀的!

可即便是如此,父亲也未有任何的表示。或许在他眼里,长姊不过是枚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棋子,用过之后便可随意丢弃,不必带有任何留恋。

看见叶清歌的神色,碧雯心知她又想起了大小姐叶清月的事——

当年,叶家少主大破西山马贼,在江湖中一举成名,并考得武状元之位。后来他不顾家族反对,执意娶了号称“百花羞”的绝代佳人花如影,成就一段佳话。

婚后两人虽只育有二女,但容色均举世罕见。大小姐叶清月素来就是洛阳城里文人墨客描绘追逐的对象,而二小姐叶清歌更是在及笄之年于重阳晚宴上艳惊四座,成为无可否认的中原第一美人。

可惜好景不长,大小姐在嫁与李尚书家的长公子后因病去逝,而夫人因悲痛过度亦是随之离世。偌大的叶家嫡系一脉,竟只剩下小姐一人。

也正是从那时起,小姐开始称病,逢年过节,族中大小宴席一概不去,与老爷的关系也大不如前。

为了避免叶清歌沉浸在往事中过于伤心,碧雯特意转移开话题:

“小姐你说你也是的,想来杭州观潮直接说一声就是了,非要和楼姑娘互换身份装什么舞姬,白白浪费了去药王庄休养的机会——那药王庄可是多少人想去都去不成的地方,此事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定是要动怒呵斥一番的。”

“他不高兴那是他的事,况且在我还没有失去利用价值之前,他是不会对我怎样的。”叶清歌脸色只是淡淡,用手逗弄着笼中的画眉,看着它跳上跳下。

“中原第一美人……哈,日后若是用来联姻,定又是桩好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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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雨
连载中南淮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