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雨了。
空气太厚重,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
耿童把刘树喜铐回去之后就接到了电话,一开始他没在意,把材料签了字才拿出手机看是谁打的,看清楚号码之后整个人都顿在了原地,向恒还以为他怎么了,刚想问,他便冷着脸把手机随意往桌上一放,不打算理:“走吧,去审讯室。”
向恒看他脸色不太对劲,便道:“你要不让时队替一下吧。”
耿童疑惑。
向恒终于说出了他们相处这些天以来的第一句人话:“你都连轴转这么些天了,再不休息能受得了吗?”
“不用,等审完刘树喜再说。”
“不是你审不审的问题,是我不想替一个成天给我添堵的人收尸,”向恒把那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听话,回去睡一觉,刘树喜那小喽啰谁来审都一样。”
耿童:“你不也没......”
“哦,我前天睡了二十三个小时,足足休息了一整天,你时队还以为我嘎巴一下死那了,”向恒说,“在管理身体这方面,我可比你在行。”
得,耿童刚还想感谢一下,现在不需要了,这家伙不值得。
于是他见好就收,在一旁的工作表上签退,揣上手机走了。
向恒嘿一声:“小兔崽子。”
天雾朦朦的。
耿童推开宿舍那扇老旧的木门,进门,反锁,兜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还是一样的人打来的。
背靠着粘贴着翘边黄历的门,点燃一根香烟,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在电话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接起了电话。
一开始对面并没有说话。
直到他问了好几次的“喂”。
邢辰有些颤抖却强装镇定的声音传了过来。
还是那个熟悉的称呼:“警官。”
耿童一瞬间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你为什么要给我挡子弹,你为什么跑了,为什么不乖乖配合调查,当时红口村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或者去纠结邢辰是否骗他,是否利用他,是否倒戈,是否有意编造一个原生家庭不幸的、有关丝绒蛋糕的谎言来让他心软。
可当他听到邢辰微微发颤的尾音时,他忽然就不想问了。
邢辰跑了,事情已成定局,再无什么好问的。
对方的声音又透过听筒传了过来:“对不起。”
一句话就涵盖了很多种可能性,再次把耿童的问题全部堵死。
耿童抽着那辣嗓子的烟,低低地说:“你知道你给我打电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知道。”
“这意味着,我可以向省厅申请对你进行抓捕,”耿童平静地说,“邢辰,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如果你告诉我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那我会觉得我这个人非常失败。”
邢辰沙哑地说:“你确实很失败,你总是习惯性地相信别人,这是缉毒警察的大忌,但你做了一次又一次。”
“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告诉我,我不配做一个缉毒警察,是吗。”
“不,我想说的是你很善良,你是个好人,”邢辰呼了口气,“但是以后......你不要再对任何人释放善意了。”
耿童失笑:“为什么?”
邢辰笑着说:“因为好人短命啊。”
“邢辰,”耿童声音冰冷,“你到底在哪里。”
“如果我说,我在毒|贩手上,他们要杀我,你会来救我吗,”邢辰半开玩笑地说,“或者叫省厅来抓我?”
电话那头的沉默沉甸甸压在听筒两端。
王老四在旁边偷笑,傅强手里的枪还对着邢辰的额头。
他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掌心的汗把廉价塑料壳浸得发潮。
刚才那句半开玩笑的话扎得他自己喉咙发紧,他真的害怕耿童会把这句话当真,怕那声“会来”之后,等待着对方的是羊入虎口的结局。
耿童的声音终于透过雨幕传来:“你觉得我会信?”
邢辰的心猛地往下沉,却又奇异地松了口气。
他配合地笑了笑,声音刻意放得轻佻,和从前那些吊儿郎当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区别:“也是,耿警官多精明啊。其实吧,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傅哥说......之前红口村那批货,你们查得紧,他打算换条道走南边。”
傅强的枪收了半寸,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示意他多说点。
邢辰垂着眼,继续说:“说是要走水路把那批货送到北方,挂靠的公司叫英利,具体要停在哪个码头,他没告诉我。就说后天夜里动手,让我......帮忙看看风声。”
他故意顿了顿,添了句:“警官,你要是想来抓他,我倒是可以给你递个信,但是你总得让我知道你那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有意加了最后一句。
他从前也会问耿童那边怎么样了,耿童每一次都告诉他,然后提醒他注意安全。
可现在耿童早就亲身经历过一次狼来了的故事,又怎么会轻易相信?
邢辰见对方半天不说话,心里反而有底了——他这话半真半假的,货确实要送去北方没错,可惜不在今天的这条船上,更不在哪个码头停,傅强有自己的安排,邢辰是不知道的。
这么说,其实是想让耿童带人去查过码头的货物,反正货物一切正常,他什么都查不出来,到头来只会被上面批评乱来,说不定还会因此被踢出专案组,正好合了傅强的心意,那要是真的让他碰运气追到了傅强这里,等着他的只有傅强手里的枪。
如果耿童足够信任邢辰,说不定真的会照做。
但要是耿童足够铁石心肠,那么十有**能幸免遇难。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情况,”耿童淡淡地说着,随手把烟灭了,嘴里说的却是重话,“还有,你的事情我会如实报备给省厅,这笔帐,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算。”
邢辰却道:“那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
“警官,”邢辰很平静地说,“我会死的,真的。”
耿童沉默下来。
邢辰又说:“我死了,能给你换一个很好的前程吗?那我很愿意去死,至少,你的警衔上也许会加一颗星星......是星星吗?还是花?我分不太清楚。”
“是四角星花。”耿童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
“我真的会死。”邢辰说。
还没等耿童反应,那边突然就挂了电话。
——邢辰,你到底在哪里?你这些时日和我说过的所有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61、
说实在的,耿童现在对邢辰的感情很复杂。
按理说,一个缉毒警察被线人耍得团团转,被弄得在领导面前里外都不是人,被诬陷被举报,被陷入到这样一种两难的境地,甚至到了要有异地的警察来监视他的地步,他应该铁石心肠,应该恨才对。
可你让他真的去恨,他却悲哀地发现他恨不起来。
他和邢辰走到今天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一手促成的,是他作茧自缚,种下了什么因,就要食什么果,曾经他非要逼对方做自己的线人,就应该预料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耿童想,你为什么不跑得干脆一点呢。
但是,真的说起生和死,感情却又停滞了。
打火机的光影明明灭灭,最后他还是没有点燃烟盒里仅剩的一支烟。
他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个情况往上报备了。
他不能知情不报。
却也不能越级上报。
时安生的电话接通的那一秒,他的嗓子哑得出奇:“时队,邢辰有下落了。”
“你说什么?”时安生也很是震惊,邢辰竟然还敢露面。
“邢辰他......跟我通过话,就在刚才,”耿童还是没把自己心里那点挣扎说出来,只是带着些平静的恳求,“他说,傅强准备通过一个名叫英利的货运公司把毒|品运到北方,走的大概率是水路,这个消息我不能判断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
时安生:“你直说吧,你想做什么?”
耿童尾音微微发颤:“他向我求救,我想见他一面,有些事情,我必须当面和他对峙。”
时安生沉默一会儿,说道:“我会向上级反映。”
耿童应声,主动挂了电话,然后颓然地靠坐在椅子上。
然后他突然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忍不住抬手盖住眼睛,眼泪不断涌出来,因为他悲哀地发现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抓捕邢辰这四个字——邢辰跑了,目前是红口村案的重大嫌疑人,这不叫救,叫做“将嫌疑人抓捕归案”。
但他只能做到尽可能原原本本地复述邢辰的话,然后求组织救救邢辰。
他怎么也没办法从自己的嘴里说出那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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