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多了,解重楼也不自觉代入了。
因为他曾经也见过无数个这样的人,无需王管教多言,他便能看穿自己的后半生。
没有人想连累家人,没有人想丢掉信仰,没有人想变成一个被毒|品操控一生的傀儡,药物治疗固然重要,但拥有面对新生活的勇气对于戒|毒人员来说也是一门必修课。
所以在戒|毒所,心理疗愈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王管教特别重视心理疗愈,所以经常去找人员谈话,在这里,几乎每个人都被他找过几回,大家也都习惯了。
这一次,王管教照例找解三七。
解重楼跟着他进了谈话室,有些疑惑。
对方给解重楼倒了杯水,语气刻意放得平和:“放松点,叫你来不是训话。”
解重楼微微愣怔,心底的警惕并未消散。
王管教踱到他身侧,声音不高不低,却像毒蛇一样贴着耳廓钻进心里:“解三七......多好的名字啊,可惜了。那么年轻的战地记者,本来应该前途无量,怎么就被某些人给盯上了呢?”
“战地记者?”
解重楼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射向王管教,声音因骤然绷紧的神经而显得有些干涩:“什么战地记者?你说给我清楚!”
王管教脸上堆起一丝虚伪的惋惜,眼神却冰冷如霜:“看来你还真不知道?我还以为,耿警官早就和你通过气了。”
他刻意停顿,欣赏着解重楼脸上细微的裂痕。
“到底怎么回事!” 解重楼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王管教慢条斯理地说,“只听说是自己一个人去敏感地区做新闻,结果被流弹打中了,命大,没当场死。可这运气啊,有时候也是催命符......总之他最后,是落在了傅强手里。你说奇怪不奇怪?当初你和耿警官可是死咬着傅强不放啊,你都跟傅强闹成那样了,他怎么偏偏就那么好心,‘救’了你弟弟呢?”
他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带着阴毒的暗示:“你的情况我都了解,我呢,也是出于对干警家属的关心,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渠道,侧面打听一下。得到的消息是——解三七同志的骨灰,目前已经由相关部门协调,接回夏邦了。这件事,处理得非常低调。”
解重楼紧紧攥着的拳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指节泛出青白色。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
王管教观察着他的反应,如同观察笼中困兽,随后又故作疑惑地添了一把火:“嘶,耿警官......真的一句都没跟你提过?”
解重楼狠狠闭上眼,摇摇头。
王管教看着他,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说:“耿警官作为案件的主要负责人,肩上的担子很重,考虑问题需要从全局出发。他暂时没有向你通报这个情况,我想,也是出于保护你、避免你的情绪因此产生不必要的波动,影响后续的治疗和稳定。你要理解组织的难处,理解同志们的良苦用心。”
他话锋微妙地一转,仿佛只是提供一个思考方向:“不过,我倒是听到了一种未经证实的说法,仅供参考啊。据说,那个一直跟傅强关系密切的姓邢的线人,在这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可能不那么简单。三七同志的不幸,跟这个人......恐怕存在一定的关联。当然,这只是个线索方向,一切还要以耿警官他们的正式调查结论为准。”
解重楼指节捏得发白,面上却硬是挤不出半分表情。
官腔他听得懂,这话里藏着的刀子,他更是一清二楚。
王管教这几句“出于关心”、“侧面了解”、“仅供参考”,轻飘飘的,却比任何直接的指控都更狠毒。
解重楼喉咙干得发紧,像噎了一把滚烫的沙子,半晌,才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我知道了。”
王管教宽慰道:“重楼啊,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是,你要相信组织,相信法律,相信耿警官,大家一定会给你、给三七同志一个公正的交代。你呢,当前的首要任务,还是安心配合治疗,其他的事情,组织上会有考量。”
解重楼垂下眼,遮住眼底翻涌的赤红,只余一个僵硬的头顶对着王管教。
他怕一抬头,那压抑不住的恨意就会冲破所有伪装,喷薄而出。
他听到自己用一种异常平稳,甚至带着点驯顺的语调回答:“是,我明白。”
王管教又勉励了几句,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解重楼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像个提线木偶般站起身,每一步都迈得极其沉重。
走出谈话室,走廊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一种灰败的死气。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被带出来慢跑的那些人都回去了,冰凉的雨丝被风卷着扑到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胸腔里只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耿童的隐瞒,像一根冰冷的针,死死扎在他最信任的地方。
而王管教说的那个姓邢的人......这个名字,他太清楚了,他知道,邢辰是耿童推心置腹的线人。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个线人,就是害死解三七的导火索之一。
他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眼神透过雨幕,望向高墙上那片被铁丝网分割的天空。
解重楼想,他必须出去,他要好好地配合治疗,然后离开这里。
他要把那些害死解三七的魑魅魍魉,一个个,亲手拖下来,和他这副破败的身躯,一起下地狱。
包括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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