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离开前的那天晚上，凌胜耀睡得极不安稳。
“好啊。”
诺儿干脆利落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搅得他心绪不宁。
同回A市……
这意味着至少有近一天的时间，他们将共处于一个狭小的空间内，无法逃避，必须面对。
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
令人窒息的沉默、尴尬的寒暄、或者她干脆改变了主意……
每一种都让他心底生出焦躁，既隐隐期待，又害怕面对。
以至于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陷入浅眠。
第二天清晨，生物钟依旧准时将他唤醒。
因为睡眠不足，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洗漱完毕，拎起简单的行李下楼，脚步有些急切。
陈姨还在张罗着早餐，见他下来忙招呼，“小少爷，吃了早饭再走吧？”
“谢谢陈姨”他顺手从厨房拿了两袋牛奶。
推开大门，就看见了诺儿。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围着柔软的浅灰色围巾，衬得脸庞愈发白皙清丽。
她微微低着头，正在查看手机。
仿佛心有灵犀，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时光仿佛被猛地拽回了许多年前。
也是一个清冷的早晨，第一次要和他一起去上学时，她也是这样早早地站在家门口等他。
他满心不情愿地磨蹭到最后才出门，一抬眼，就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穿着新校服，有些局促不安的女孩。
看到他出来，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耀哥哥，早”
那时他是怎么做的？
似乎是不耐烦地皱了下眉，硬邦邦地说了句“走吧”，便率先迈开了步子。
此刻，站在车旁的诺儿看到他，脸上并没有过多意外的表情，极为自然微微勾唇，“耀哥哥，早”
不再是记忆中那怯生生的语调，但那抹笑意，却跨越了漫长的时光，与记忆深处那个清晨的景象骤然重叠。
一阵滚烫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冲上他的眼眶，带来酸涩。
他迅速垂下眼睫，掩饰性地低咳了一声，生怕被她看出丝毫端倪，“早，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下来。”诺儿摇摇头，笑容未减。
她自然地拉开车门，“走吧？”
凌胜耀自然的把手中一袋牛奶递给她，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好，走吧。”
车子驶出老宅所在的安静街道，汇入城市清晨逐渐繁忙的车流。
从老宅开到A市有接近一天的路程。
凌胜耀坚持自己开车，拒绝了陈叔送他们的好意，此刻却有些后悔。
昨夜辗转反侧的后遗症悄然袭来，温暖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身上，车内暖气徐徐，安静的环境像一支无声的催眠曲。
他的眼皮渐渐发沉，注意力有些难以集中，只得强打起十二分精神。
车内空间密闭，混合着诺儿身上的清冽香气。
凌胜耀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但是他搜肠刮肚，却发现除了千篇一律、枯燥乏味的商业项目和市场动态，他竟找不到任何一个适合在此刻与她分享的话题。
问她的工作？似乎太过寻常。
问她过得好不好？昨晚已经问过，而她给出的答案无懈可击却也疏离。
那些能自然分享生活琐碎和情绪波动的时光，似乎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他悲哀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横亘的那五年，留下的空白远比想象中更巨大。
他迫切地想了解她的一切，却又害怕触及未知的领域，更怕自己的询问显得唐突和刻意。
凌胜耀几次悄悄瞥向副驾。
相较之下，诺儿显得平静许多。
她安静地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眼神平静，像是在欣赏，又像只是单纯地放空。
只有在他因倦意而稍显迟疑，或是前方车流有所变化时，她才会轻声提醒：“前面减速。”或者，“右边有车要并道。”
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她忽然轻声开口，“前面好像有点堵。”
凌胜耀猛地回神，立刻看向前方路况。“……嗯，看到了。”他应道。
行程过半，持续的专注对抗着疲惫，让凌胜耀的太阳穴开始隐隐发胀。
他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虽然极力掩饰，但眼底的倦色还是泄露了他的状态。
在一个服务区的指示牌掠过之后，诺儿转头看着他略显紧绷的侧脸，“你看起来有些累，要不要进服务区休息一下？喝杯咖啡也好。”
“不用。”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又补充道，“没事，我不困。”
诺儿有些半信半疑，“真的吗？”
凌胜耀有一丝窘迫，低声承认，“可能……有点没睡好。”
他顿了顿，“不要紧，你要是怕我困，就跟我讲讲话、聊聊天，我听你讲讲话就不困了。”
"聊什么？"诺儿有些怔住。
"什么都可以啊"，凌胜耀随口接道，试图让语气轻松些，"聊你自己，或者你想聊什么都可以。"
见诺儿微微蹙着眉，好像为难的样子，凌胜耀半开玩笑地开口，"怎么？我们已经生分到一个话题都找不出来了？"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车厢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凌胜耀的心悬了起来，侧头快速看了她一眼。
刚刚他的话是不是冒犯到她了？
“没关系，你要是不想……”他试图补救，声音有些干涩。
“耀哥哥……”她却同时开口。
凌胜耀怔住，“你先说。”
诺儿转回头，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你以前……是不是喜欢过我？”
“吱——！”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凌胜耀的大脑仿佛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抽空，所有的困意、所有的强打的精神，都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他猛地一脚踩死了刹车。
性能极佳的轿车在高速路上骤然减速，强大的惯性将他们两人都狠狠向前掼去，又被安全带勒回座椅。
车，突兀地停在了行车道的边缘。
危险报警闪光灯自动急促地闪烁起来，映照着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车窗外，后方传来其他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带着不满的鸣笛。
急促闪烁的双闪灯，像极了他此刻失控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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