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荔记得梦中甘漫漫也是在这时候定的亲事。
议定的是大伯上官家的一个子弟,虽有些年岁,却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
金氏见自己漏了话头,对面的四妹妹却八风不动。
寻常姑娘家若是晓得自己的亲事被家长的姊妹给夺去,少不得一场哭闹的。
“你可真沉得住气!”
金氏抿了抿唇:“那男家是官户,入了流的正经官。议定的这郎君已有秀才功名,这几年苦读,举老爷、进士名怕也不在话下。”
她仔细地盯着甘荔的反应。
就不信这般好的来历,四妹妹能不心动。
甘荔嘛,给了反应。
浅浅笑笑:“那就恭贺三姐姐觅得佳婿了。”
金氏便见她取出一只贝夹,细条条的手腕携着一支翠翘,挑出一小豆丁揉在手心,一点点润泽肌肤。
“四妹妹容貌生得比三妹妹好,常家那郎君一开始是定了你。公爹往祖母跟前一提,祖母便说哪有上头的姐姐不出门,下头的妹妹先定亲。”
其实不过是觉得常家老爷官做的比公爹高,又担着今冬政绩考核的实务,公爹和祖母觉得隔房的侄女再亲近,能有自己亲生的闺女近?
金氏有些瞧不上公爹的做派。
对老夫人的不明事理也很恶心。
常家既提了四姑娘,保不齐那常家郎君什么时候偷偷见过四妹妹,这才上了心。
请了媒人来说合,好嘛,当唱戏呢,还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甘荔呢听得无聊。
爱抢不抢。
常家那郎君也不是什么好态势,姑娘家的亲事你当是菜市买肉呢,相中了付惠就能收入口袋?
“三姐姐喜欢,便给她吧。祖母和大伯父也没说错,姐姐在序上顶着,何必先急着我。”
几句终止了这段没意思的话。
“大嫂嫂近日是有喜事吧。”
甘荔笑着瞄一眼她腕上的宝钏,很有指向:“大房全靠嫂嫂打理,真是辛苦了。”
辛苦归辛苦,好处却是实在的。
金氏抚抚鬓发藏起首饰,温婉地嗔看甘荔一眼:“说起来还是借了妹妹的东风。”
她也是猛地反应过来,甘荔当初愿意跟自己说刘家和何氏勾结的事情,不也是打量着借自己的刀锋铺路恢复声名嘛。
一个借刀杀人,一个顺势而为。
年岁不大的两个女人彼此对看下,都是小狐狸长出了贼心眼子。
金氏给她露了大房的信,便算是还了当日借着甘荔消息的情。
走时收了甘荔送的一份薄礼,这一日的出门目的便达到了。
翌日月初,一家子在清风苑给老夫人请安。
甘云松不在,二房便只有钱氏和甘荔两个坐在靠后位置。
母女两个看着上头那亲情温馨的一家子,不屑凑上去挨冷脸色,各自垂眸看着手,等这场面过去就算。
她们想清静,偏有人看不得她们躲得远远的。
甘漫漫这两月住在家祠,虽说吃喝有何氏暗中打点没受多少苛待,但穿扮起居是真切地挨了罪受。
今日见了甘荔粉里透红的脸蛋,恨得咬牙切齿。
“四妹妹今儿怎么话少了?我记得那日你口齿格外犀利,要是张口能吃人的话,我今日也坐不到这里了。”
她这话就是在故意挑衅。
偏偏甘老夫人假装年纪大了没听见,抱着怀里的五郎君逗弄,全然不掺和下头孙女的无事生非。
甘荔从前好脾性,不想多嘴给阿娘惹不痛快。
现在反倒豁出去了,一时舒畅也好过一世憋屈。
“三姐姐占了便宜就悄默声闭嘴吧。”
甘荔没好气地翻个白眼:“祖母给你脸,我也给你脸,全家人给你脸,你就好好兜着。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才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
甘荔:“偷祖母东西的是不是你?偷了我缝好的抹额送给祖母说是自己缝的人是不是你?”
这两句话怼得甘漫漫脸色铁青。
“好了!一月才来我这老婆子这儿一次,何必咄咄逼人。”
甘老夫人沉声开口。
甘荔起身蹲了下告罪,“三姐姐听见了没?祖母点你呢,你长点心,让大伯和何姨娘也省事。”
甘老夫人:“......”
个伶牙俐齿的鬼丫头!亏得那好亲事没许给二房,若不然将来得势,还不知道如何在娘家逞威风?
这么一插曲,钱氏借口肚子疼,起身告辞。
甘老夫人眼底发寒,盯着她微显怀的肚子,好一阵没说话。
待得回神,一招手喊了甘漫漫过去,啪得响亮一耳光。
“让你老实些,你是耳朵聋了不成?”
家里头的爷们都走了,眼下清风苑只何氏和甘漫漫在。
老夫人发过脾气,看甘漫漫还不服气,冷哼道:“敢挑事就要有能压下去的本事。你这张嘴几回周全过?”
何氏急忙劝老夫人莫要动气。
“你近些日子安生些。和常家的亲事还没板上钉钉,若是传到二房那头,甘荔和老二家的要是去闹,传得坊间人尽皆知,到时这门贵亲就落不到你们母女头上了!”
何氏指望着靠甘漫漫和常家的结亲,借势翻身。
甘漫漫看重常家门楣,还有常家郎君的大好前程,老夫人敲打过后,心里不痛快,却也老实地没出门去给甘荔寻麻烦。
眼下不去,指不定心里如何盘算定亲后去二房耍威风。
甘荔扶着钱氏回了西苑。
肚子显怀以后,钱氏容易精神倦。
上次分给甘荔的茶铺子,见她打理得不错,又分了县外城郊的一处茶山给她。
“茶山到了秋天没什么活计,用不了多少人手,空闲下来,你管着也松闲。”
甘荔点头说好。
母女两个说着事务,外头进来通禀,说是二老爷回来了。
钱氏一喜,前日大雨,也不知茶货可妥当。
那厢二老爷甘云松先去给甘老夫人请安。
甘老夫人偏心眼没尽头,也不说问问儿子在外头好不好,见二儿子回来,一开口就说了好些钱氏和甘荔今日请安不逊的坏话。
甘云松一身疲倦没有在母亲这处得到宽慰,回了二房,见妻女笑吟吟地在家中等着,险些红了眼眶。
“是不是路上不太平?怎么这回耽搁了这么久?”
钱氏关切他,问可曾吃过了。
甘云松心里暖融融的:“没吃呢。你和玉珠吃了没?咱们一家三口一块吃?”
见他这么说,便是吃过了,母女两个都摇头。
等着小厨房给备了热粥饭,甘云松风卷残云般塞了半饱,才有精力说这一路上的经历。
“去的时候一路顺利,回来时,有一段航道遭了水匪。”
甘云松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只叹自己命大:“幸亏这些年朝廷勤练水兵,大船上点了狼烟没一会儿就得了援兵,幸而无事。”
朝廷要查案子。
怀疑客船上头有跟水匪通敌的,故而耽搁了。
又说起到了府城。
“货还在港口子上等着入闸,老天爷突然就变脸了。”
甘云松望向女儿,“亏得有你在岸上给阿父提前打点。”
便把自己当日在港口上的经历跟妻子一五一十说了。
“你是不知,邻近好些商客眼神羡慕,雨水突然,码头伙行根本忙不过来,人手缺的紧,好些商船的卸了货就搁在码头上,让雨水泡得不成样子。”
钱氏却有些不满:“功劳是她的,但也不能给她好颜色。你是不知她胆子多大,竟敢只带着两个昏头的壮仆和一个婢女就敢去那么远的地方!”
甘云松很给妻子脸面,“是嘛!我还以为玉珠行事这般妥帖,是得了你的吩咐呢!哎呦,原是玉珠自己的本事呀。”
他这话,一张嘴就哄了两个人。
钱氏没好气地嗔丈夫一眼,到底知道他累,让他吃过赶快梳洗下,先去后堂歇着吧。
甘荔原地坐着没动,眼里含笑:“阿娘,能解开我的禁足了嘛?”
钱氏:“解了解了!你功劳甚大!”
丈夫是个直性子,依着她想,若不是玉珠当日提前在码头上做了打点。只怕丈夫就要雇漕帮最近的小库了。小库是近,却存风险。一时情急租赁了,真像这一遭暴流卷上岸,货物损毁是一回事,丈夫怕是要跟漕帮的人起冲突呢。
“功劳有你,但往后行事可不能再如此鲁莽了。”
钱氏语重心长:“万事与阿娘说了,阿娘若觉得你有理,不会不答应的。至少出门会给你配上得用的人。”
甘荔笑着点头:“那阿娘,我过些日子想去茶山,你看行吗?”
茶山既然给她打点,去一趟也是应该的。
钱氏说好,见她蹦跶着跑出去,无奈摇头。
穗禾巷子不过这些民户,那说媒的人一走,立时就有新消息传来。
赵氏挨了好些看笑话的讥讽眼,归家见魏燕安木头似的在灶房塞饼子吃,气不打一处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那甘家四姑娘就快定亲了,你还有脸吃!”
魏燕安咀嚼的动作一停,回眸看她:“什么定亲?”
“你就是个傻子!”
赵氏恨不能抽棍子打人:“媒人刚从甘家走。四姑娘要定亲的了!还是跟秀才公定亲!这下你听明白了吧。”
跟着甘家二房这几年,赵氏混得不说满嘴是油,至少衣食无忧。
偶尔跟甘荔卖个惨卖个哭,手里头还攒了些积蓄。
这下好了。
“我就说你是个不争气的!说了多少遍,你就这张脸还能招得住四姑娘待见,平素让你多跟人家笑笑,多关心她在家里好不好。你倒好,板着个死人脸,是学你爹想一辈子吃糟糠?”
魏燕安只当她耳旁风。
吃光最后一口饼子,凉水都没喝,起身就往外走。
赵氏瞪眼:“去哪儿?”
“去码头上工。”
魏燕安一把拉开大门,门板拍在墙上一声巨响。
他却像是没听见,闷头消失在巷子口。
阿牛发觉今日魏老大做活格外卖力。
摒着一股拗劲儿,恨不能一个人扛完整个码头的沙袋子,累得身上汗衫湿透也不说稍稍歇歇。
他猜测魏大哥应该是听说甘家四姑娘要定亲的事儿了。
“魏大哥,你不开心呀?”
阿牛小声提了一句:“我看你平时也不怎么待见四姑娘。”
不仅不待见,好像还很讨厌呢。
“其实甘家那样的人家,原来也是瞧不上咱们的。”
阿牛想劝魏大哥:“您想开点吧。”
魏燕安仰脖喝水的动作一顿。
心说:他早就想开了。
只是那个雨天之后,甘荔冷淡的话语总是回荡在他脑海中。
甘荔要定亲了。
挺好的。
他为她欢喜。
却又忍不住恨她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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