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州的冬天难得下了一场雪。
我站在"美丽工坊"总店的落地窗前,看着细碎的雪花飘落在玻璃上,又迅速融化成水痕。手机屏幕亮着,是张楠敏刚发来的消息:「京都雾霾好大,想念蓝天。」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只回了一个拥抱的表情。这半个月来,我们的对话变得越来越简短——自从表姐的孩子出事,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维持那段跨越两千公里的暧昧。
"林总,"小杨推门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姐夫来了,在会客室等您。"
会客室里,姐夫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眼下的青黑像是用墨汁晕染开的。他手里捏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听见脚步声才迟缓地抬起头。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
"悦悦她......"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医生说孩子可能是先天性心肌炎,平时没症状,突然就......"
我沉默地在他对面坐下。表姐林悦已经三天没出过卧室了,姐夫的西装皱得像抹布,衬衫得扣子明显扣错了一个。会客室桌上放着的亲子照上,五岁的小女孩穿着粉色公主裙,笑得天真烂漫。
"她怪我,"姐夫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说这些年只顾着拼事业,连孩子发烧都没注意到......上周幼儿园老师说孩子精神不好,我们都没当回事......"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一片雪花粘在玻璃上,久久没有融化。我想起去年年会时,表姐的女儿穿着小礼服,在舞台上奶声奶气地唱《小星星》的样子。那天表姐忙着应酬客户,甚至没来得及给女儿一个拥抱。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张楠敏的语音通话请求。我按了拒接,回了条「在忙」。
"你要去京都?"姐夫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谁说的?"
"悦悦说的。"他苦笑,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她说你迟早会走,就像钱阿姨迟早会去加拿大一样。这些年,你们三个......"他的声音哽住了。
铁三角的崩塌原来早有预兆。钱阿姨上个月移民前,已经把她持有的股份全部折现;现在表姐彻底退出管理,整日沉浸在自责中;今天姐夫来找我,也是来谈表姐退股一事。而我......我低头看了看手机,张楠敏又发来一条消息:「想你了,什么时候能见面?」
"我还没决定。"我对姐夫说,但心里知道这是个谎言。昨晚张楠敏在电话里说,她在京都有套房子,一个人住有点大了,如果加上我会好很多。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我约见了几个有意向收购"美丽工坊"的买家,其中包括我们的老对手"靓丽人生"。他们的老板周姐是个精明的女人,四十出头,开出的条件却很公道。
"十二家店我收八家没问题,"她在合同上签字时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剩下四家你留给你那些老员工,也算对着起她们。我知道'美丽工坊'对你们意味着什么。"
美艳姐和小伟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个红了眼眶,一个直接摔了杯子。
"你也要走?"小伟的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攥着转让协议,"钱阿姨走了,林总也不干了,现在连你也要......我们这些人算什么?"
我无法回答。办公桌上摆着张楠敏昨天寄来的包裹——一条Burberry的羊绒围巾,卡片上写着「京都的冬天需要这个」。抽屉里还躺着上周她快递来的钥匙,说是怕我来的时候她出差。
"你知道林总监现在什么样吗?"美艳姐突然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我去看她,她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就抱着孩子的相册坐在飘窗上......"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林芮,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走?"
我望向窗外,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积雪上,刺得眼睛生疼。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张楠敏:「你来了京都以后什么也不用做,我会对你负责得,不用担心。」
签完所有转让协议的那天,深州罕见地出了太阳。会计把最后的账目给我过目:十二家门店转让给"靓丽人生"八家,作价780万;剩下四家分别转给美艳姐和小伟各两家,象征性收了80万。按照股份比例,表姐分得580万,我拿到280万。
我和美艳姐、小伟在常去的大排档吃了最后一顿饭。美艳姐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林芮,你是我见过最傻的女人。为了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小伟趴在桌上哭得像个孩子:"凭什么啊......凭什么你说走就走......我们不是说好要把'美丽工坊'做成全国连锁吗......"
我仰头喝光最后一杯啤酒,喉咙火辣辣地疼。隔壁桌的客人正在庆祝生日,欢快的生日歌显得格外刺耳。我想起表姐女儿去年生日时,表姐因为临时会议迟到了两个小时,到的时候生日会都接近尾声了。
回到公寓,我开始收拾行李。除了必需品,我只带走了办公室那盆养了三年的绿萝——张楠敏说她在京都的房子有个很大得阳台。衣柜里挂着那条Burberry围巾,我拿起来闻了闻,上面还残留着淡淡得香水味道。
手机亮起,是表姐发来的消息:「别像我一样。」
2015年1月15日,我踏上了飞往京都的航班。登机前,小杨红着眼睛塞给我一个礼盒:"大家给你得礼物,上了飞机再打开。"
当飞机冲破云层时,我拆开礼盒,里面是一个相框。照片上是去年年会时的合影:表姐站在中间,左右分别是我和钱阿姨,身后是美艳姐、小伟和所有员工。照片里的我们笑得那么开心,表姐的女儿穿着小礼服,在镜头前比着剪刀手。
我把脸埋进那条Burberry围巾里,突然泪如雨下。空乘关切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我摇摇头,看向窗外。深州的万家灯火在云层下若隐若现,而前方等待我的,是那个只存在于手机里的声音,和一段全新的、未知的生活。
飞机上的屏幕显示,此刻室外温度零下十五度。我摩挲着口袋里的钥匙,想起张楠敏昨天在电话里说的话:"我已经让人做了打扫,你只需要享受美好人生和爱我就可以了。"
云层之上,月光清冷地照在机翼上。我闭上眼睛,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问:这次上天会眷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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