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京都正在下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跑道上的积水被轮胎划开，溅起一片水雾。我靠在舷窗上，看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心里还留着新加坡阳光的温度。
"醒了？"姐姐放下手中的财经杂志，帮我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刚才颠簸的时候都没醒，小猪一样。"
我揉着眼睛坐直身体："到家我要先睡个昏天黑地..."
话音未落，手机震动起来。姐姐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微蹙起："楠枫？...什么急事非要现在说？...我们在准备下机了..."
通话很简短，姐姐的语气从疑惑到严肃，最后只说了句"回家再说"。挂掉电话，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
"怎么了？"我问。
"没事，"她回过神，对我笑了笑，"楠枫说来接机，已经在等着了。"
取行李时，我远远就看见了张楠枫。他穿着亮黄色的连帽衫，在灰扑扑的人群中格外扎眼。见到我们，他用力挥手，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分。
"姐！嫂子！"他小跑过来接过行李车，"新加坡好玩吗？"
"还行。"姐姐的语气淡淡的，"你怎么突然这么殷勤？"
张楠枫嘿嘿一笑："想你们了呗。"说着凑近我，"嫂子晒黑了啊，不过更好看了。"
去停车场的路上，张楠枫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新开的日料店，最近爆红的网剧，他刚买的限量版球鞋...姐姐偶尔应一声，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
坐进车里，气氛突然变得微妙。张楠枫从后视镜里看了姐姐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姐，那件事..."
"回家再说。"姐姐打断他，递给我一个耳机，"听听这首歌，最近很红。"
我识趣地戴上耳机，但音量调得很低。隐约能听见前座传来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的词语飘进耳朵——"项目"..."资质"..."表哥"...
雨越下越大，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急促的扇形。我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到家时，管家已经准备好了热茶和毛巾。张楠枫一反常态地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跟着我们进了门。
"陈叔，帮我们把行李拿上去。"姐姐脱下外套，"楠枫，来书房。"
我识趣地往楼上走，姐姐却叫住我："芮芮也一起来吧。"
书房里弥漫着雪茄和旧书的味道。姐姐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我窝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张楠枫则不安地来回踱步。
"说吧，"姐姐端起茶杯，"什么事这么急？"
张楠枫搓了搓手："是个大项目，部队大院改造，三期工程，预算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现在对外招标。"
姐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所以？"
"我打听过了，主要负责是嫂子的表哥。"张楠枫的声音兴奋起来，"这可是块肥肉，多少人盯着呢。"
我的眼皮跳了一下。表哥确实提过部队基建的事，但没想到规模这么大。
"你的公司够资质吗？"姐姐问到了关键。
张楠枫的兴奋劲儿一下子泄了大半："差...差一点。但这不是有嫂子嘛！"他转向我，"只要表哥点头，资质什么的都好说..."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坐直身体："什么叫'资质什么的都好说'？"
姐姐轻轻按住我的手："楠枫的意思是，有些资质要求可以适当变通。"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我看着姐姐，又看看一脸期待的张楠枫，突然觉得喉咙发干。
"芮芮，"姐姐的声音变得格外温柔，"你表哥很疼你，对不对？"
我点点头。表哥确实对我很好，从酒庄开业到军供订单，他一直在默默帮我。
"这个项目对楠枫很重要。"姐姐握住我的手，"他公司今年业绩压力大，需要这样的大项目撑场面。"
张楠枫赶紧接话："嫂子你放心，只要项目拿下，分红少不了你的！"
我还在犹豫，姐姐又添了一把火："就是吃个饭，探探口风。不成也没关系，就当亲戚间正常走动。"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书房里的灯光暖黄，姐姐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在新加坡积累的甜蜜还没散去，此刻的我就像被温水煮着的青蛙，慢慢放松了警惕。
"好，"我听见自己说，"我试试。"
张楠枫几乎跳起来："太好了！谢谢嫂子！"他掏出手机，"我这就去准备资料..."
姐姐送他出门，我在书房里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姐姐回来时，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委屈你了。"她从背后抱住我，"等这个项目成了，让楠枫给你换辆新车。"
我转过身："表哥会答应吗？"
"试试看嘛。"姐姐轻吻我的额头，"就算不成，他也不会怪你的。"
晚上睡觉时，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表哥穿着军装站在悬崖边，我伸手去拉他，脚下却突然塌陷。惊醒时，发现姐姐正担忧地看着我。
"做噩梦了？"她擦掉我额头的冷汗。
我点点头，钻进她怀里。姐姐的身上有熟悉的香水味，让我渐渐安心。
"别担心，"她轻拍我的背，"就是吃个饭，没那么严重。"
天亮时，雨停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昨晚的不安仿佛只是噩梦的余韵。姐姐亲自帮我选衣服，搭配合适的饰品，甚至教我该怎么和表哥开口。
"就像聊家常一样，"她替我整理衣领，"顺便提一句就好。"
我看着镜子里被她精心打扮的自己，突然问："如果表哥不同意呢？"
姐姐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就算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我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给表哥发消息：「哥，明天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
表哥回复得很快：「好啊，正好有事找你。」
我把手机拿给姐姐看，她露出满意的笑容："看，很顺利嘛。"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条简单的短信将会打开怎样的潘多拉魔盒。也不知道姐姐那句"再想别的办法"背后，藏着怎样危险的潜台词。
更不知道，张楠枫所谓的"差一点"资质，实际上是差了整整三个等级。而他说的"变通"，意味着伪造公章、虚报业绩、甚至买通评审专家。
所有这些暗流，都被包裹在温情的糖衣下，由我最信任的人亲手喂到我嘴边。
而我只是看着窗外初晴的天空，想着该请表哥去哪家餐厅。阳光正好，丝毫照不进那些即将被掀开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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