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晚杨啸送两个孩子回去之时,已吩咐人牢牢看住张石那伙贼人,可谁知等他回去后人却逃了,还打伤他几个兄弟。
他无奈之下等到早间衙门开府,将此事报了案,如今只能等官府行事。
才说完,东西已经整理妥当,杨啸抢在江婉之前拖走木板车,任江婉怎么推脱不过,只拍拍胸脯豪气道:“白吃你一碗面,这种重活就交给我吧。”
江婉只好就此作罢。
江沅在后头瞧着好笑,娘在杨叔叔面前总是过于拘谨守礼,相比之下杨叔叔更加自然且真诚,思及此,江沅嘴角笑意又淡了下去。
娘亲行走间特意保持距离,眼神中不经意间闪过的局促,都让她仔细的捕捉了去。
自懂事开始,周围总有一些闲言碎语藏在角落,当这些话溢出来,娘亲更加谨小慎微,生怕再让人说了去。从前只觉得是那些人欺负娘亲,如今却恍然看懂了,在娘亲身上,埋藏更深的重担。
才知道,娘亲对她那句不嫁人的担忧,是有多么深切的恐惧。
这一刻,江沅窥见这世间一直存在却不被她知晓的另一个领域,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等她回过神来,生活照常继续,仿佛方才那番玄妙的感悟只是一个梦,睁大眼睛一瞧,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树还是那棵树,墙边围起来的篱笆里,娘亲种的白菜青葱脆生生绿油油,中午拔去两株的地方突兀地开了个缺,一切再熟悉不过。
江沅抱着一盆野菊从院子的这头踱到那头,眼睛越过那堵墙看向对面,目光中带着忐忑犹豫。
停下脚步,蓦的下定决心,翻上墙头将花盆放下。这是小时候他们定下的暗号,想出去玩时,便提前再墙头放上一盆花,另一个人就能心照不宣,若是她找吴砚,吴砚便会安排小厮们去别处——毕竟吴老爷从小不喜欢江沅与吴砚一块玩,这个法子从小使到大,吴老爷一直没发现。
江沅这次选的野菊,放在左边数过来第五个墙砖上,是说酉时她去找他。
想到吴砚伤势极重,方才墙头那一眺望看见小厮提着食篮往吴砚房中去,心中担心的不得了,这些天竟还不能出门吗,他的伤势有多重?
想起那天的刀落在他背上那一刻,依旧让人胆战心惊。
江沅按下心中的急切,等着入夜。在此之前,她还有一堆的秀活要做——娘亲实在是被那晚的阴影给下着了,不给她出门找活,就给她拿了这绣工活儿。
江沅一个活蹦乱跳的性子,哪能静下心来作一个下午的细功慢活?实在让她憋的难受。更何况当她知晓绣一个下午的花样,才够她们卖两碗面的钱,更有另找活计的念头。
趁今日娘去绣房交工,前脚刚走,江沅便自个溜出去,准备自个给自个找个活干。
一路上默默念着过往听过的戏文,找几家熟悉的茶楼戏馆,看看有没有戏文大家愿收徒的,若不行在旁边端水打杂也好呀,总能多学一分本事。
打听一番消息,果然坊间唱戏曲的肖先生近来有收徒的意向,再一问,原来肖先生的徒儿出了师,便空出了位置。
江沅心中一喜,抬腿往戏院去,却见后门口挤满了人,具是家长牵着垂髻的孩童,竟都是来拜师求艺的。
等了半晌终于轮到她,才进门,抚着花胡子心情正好的肖老先生老眼一蹬,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跷着胡子诧异道:“你这小鬼怎的来这了?今日老夫没戏,快走快走,莫挡着老儿我挑徒弟。”
肖老一脸嫌弃的朝她招招手,不料沅小鬼不走,反而厚脸皮前到他面前,笑嘻嘻的朝他说:“肖先生莫急,我就是来拜师的!”
瞧着肖先生就要吹胡子瞪眼,江沅赶在他之前出口:“肖先生莫急莫急,虽说我年龄不对,但我这些年听了好多戏,您也是知道的,我来一段您常演的戏,您瞧着~”
立刻就表演起来,肖先生在台上的一举一动都刻在她的脑袋里,她的身体随着记忆而动,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倒另有一番鲜活。
肖先生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虽然这小姑娘没正经学过,许多言行只是照猫画虎,却模仿的,可是外行中却是少有天赋的了,尤其她身上还有一番由内而外的通透灵性。
要知道,在他们这一行,唱念做打极重神韵,灵魂中的清明通透更是难得。
可是……
肖先生瞧着这豆蔻年华的姑娘,再瞧瞧外头呆头呆脑的天真小童,内心一个长叹。
唉,可惜了。
江沅望着肖先生,紧张得屏住呼吸,肖先生受不住她的发亮的眼神,缓缓垂下苍老的眼皮。
江沅等了许久,回应她的却是肖先生消沉的垂目摇头。
江沅不甘心问道:“为什么呢?肖先生可告知阿沅,是什么地方不够好?”
肖先生叹气说:“你的戏说的不错的,还颇有一番天赋。可是我要收的是一心一意于此的小徒,我不想徒儿教了几天就嫁人困于内宅而放弃。”
“我不会这么早就嫁人的,就算嫁了人,也不会放弃。”
肖先生摇摇头,声音中带着无奈:“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呢,以后你会明白的。小沅呐,去别处吧。”
江沅垂头丧气出来了。
她却不能在此止步,拍拍脸颊鼓起劲,继续往下一家走去,无奈要么别人不收徒,要么收徒的不收女子……最终,江沅在孙先生的茶棚前停下。
她寻了一处空子坐下,晃晃酸软的脚踝,撑着脑袋望着人群的背影发呆。
孙先生是极厉害的,可他不会在这里长待呀,随时有可能走,不过此刻没有江沅选择的余地,这许是她唯一能工作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机会了。
散场后,江沅上去打招呼:“孙爷爷,孙琢!”
孙先生睁着半浑浊的眼瞧不清事物,可听声音便能知晓是谁:“小沅儿呐,许久不见,孙爷爷正想你呢。”
“小沅也想您呢!”江沅一扫之前的沮丧,轻快起来,“最近娘亲看的紧,不让我一个人出门,今天还是悄悄溜出来的,”
江沅转头比划着,惊讶道:“才几天不见,阿琢怎么长的比我还高了!”
孙琢冷哼一声:“比你矮的话,才愁人。”
她才不矮呢,这小孩说话呛人,把话堵死了。
江沅不与他一般见识地撇撇嘴,只向孙爷爷说自己的情况,想学些本事找分工。
没想到对方立刻就答应了。
江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么孙爷爷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孙爷爷便说:“缘分到了,便和一份善缘……孙爷爷会的不多,但一定会用心教你。”
江沅十分激动,直接就在孙爷爷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声色清亮的喊一声“师傅”,生怕孙琢不愿意阻拦,连带着也喊了一声师兄,拜师礼便顺利完成。
瞧外头的天色已近酉时,江沅与新认的师傅师兄告别,疾步回了家,还有些时间,江沅在屋里团团绕圈子,心头紧张的砰砰直跳,怎么也缓不过来。
低下头,难得关心起衣着打扮,出门穿的旧扑扑的短衫,瞪时蹙眉摆摆头,往衣柜里取出一件衣裳,还是去年娘亲给她扯的新衣裳,当时可高兴了,走起路来,鹅黄的裙撒像绫波生出的花。
她喜欢的紧,却又舍不得穿,好好地藏在衣柜最里头。
如今穿在身上有些紧了,袖口露出一小节莹白的手腕,胸前有些紧着,倒越发玲珑有致了,她将随意卷起的男子发饰散开,梳顺了,简单用一根丝巾束在脑后,如缎似的垂到腰际。
江沅站起身,裙子束缚了她或撒野或粗狂的连蹦带跳的步伐,又将她塑得柔静淑雅起来。
小心翻过墙,江沅熟门熟路走过少人经过的路,去往她心中所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