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思霁果然被派来跟着温聿,他起初还挺高兴,至少不用跟着许蔚松在军中操练了,但时间长了,他也隐隐品出些不对来,贺修晏什么时候对朋友这样上心过,还日日贴身看着。
这日他正陪着温聿在城中闲逛,却碰上了刚从城外回来要赶去周府的贺修晏,那处地下拍场算是彻底毁了,瞿听白莫名死了,姚献音一行也不知去了何处,苏眠,或者说郢都跟这些人在谋划什么,而周洛谦身为桑落城城主,对这些事又知道多少。
贺修晏正想着事情,听到有人叫他,回神看到笑嘻嘻看着他的言思霁和一旁神色平淡的温聿,他翻身下马,走上前。
言思霁率先开口:“将军,我陪温公子在城中转转,他初来乍到,说想看看桑落城风光。”
贺修晏闻言看了温聿一眼,鬼才信温聿是对城中风光好奇,温聿随他打量,神情悠然,贺修晏问:“伤势如何了?”
温聿轻轻摇着折扇,温声笑着说:“好多了,将军这是从城外来?”
贺修晏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面上有疲色,言思霁也反应过来,他好奇道:“将军,城外可是出了什么事?”
温聿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贺修晏眸光微动,说:“有个贼人半夜跑去砸了别人的场子,还把当家人杀了。”
言思霁眼里满是震惊,他气愤道:“何人如此猖狂,那歹徒可抓到了?”
贺修晏看了温聿一眼,说:“太狡猾了,还没有下落。”
温聿用折扇微掩了唇轻咳一声,说:“这贼子如此危险,将军可要尽早将人捉拿归案啊。”贼子二字咬得微微有些重。
言思霁没有察觉,他点点头,眉宇间染上了些许忧虑之色:“这桑落城不是向来治安不错,怎会突然出了这样的事。”
贺修晏不置可否,温聿目光似乎扫到不远处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他向二人打了声招呼,便朝着那处摊贩走去。
等他走远了,言思霁忽然想起自己多日来的疑虑,他稍微靠近贺修晏,问:“将军,这温公子是何人?为何对他如此上心。”
贺修晏看着停在远处摊位上与老板相谈甚欢的温聿,轻哼一声:“狐狸啊。”
街上刚好经过一队马车,吆喝声太大,言思霁没听清,顺着他目光看去,温聿似乎看上了某样手工雕刻品,他接过老板递来的小木雕,似乎才想起什么,下意识地往他们这看了眼。
言思霁当即会意:“哎呦,我得给温公子付钱去了。”
言思霁小跑过去,贺修晏看着正对着木雕玩得开心的温聿,旁边言思霁在和老板客气地说着什么,言思霁刚付完钱回头发现温聿不知何时又到了另外一摊位面前,他抚额,心想下次一定要给温聿备一个钱袋子。
看着手忙脚乱追着温聿而去的言思霁,还有似乎毫无所觉的温聿,贺修晏笑着摇摇头,牵了马朝反方向而去。
周府,苏眠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周洛谦在一旁愁眉苦脸,他看着苏眠,斟酌再三,还是硬着头皮道:“苏大人,你看这事…”
苏眠轻轻搁下茶盏,抬眼看向周洛谦,说:“此事在你管辖范围内,周大人,你看着来,我不过问。”
周洛谦微微松了口气,苏眠的态度就是郢都的态度,他既然不问那便是郢都不打算深究了。
苏眠看着周洛谦脸色稍缓,想了想,又道:“只是”,周洛谦心又紧了紧:“只是如何?”
苏眠轻轻笑了笑,说:“贺将军那边你可要交代清楚了,他可不好糊弄。”
一听不是郢都,周洛谦心定下来,随即又皱了皱眉,贺修晏此人确实不好办,按说他本只是一个将军,插手不了地方的事务,可难就难在他的身份,他是当朝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贺相贺绍钦的独子,参军前还曾在太学任职,要不是出了那件事,他此刻在朝中定然已经平步青云了。
前些年他铁了心要入军,贺相居然也不拦着,贺家在朝中势力已然如此之大,若是还任由贺家渗透军中,往后必然会成为陛下的一块心病。
可贺绍钦仿佛根本看不到底下暗流涌动,也看不到陛下暗含深意的眼神,百官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对陛下淡淡说了一句:“犬子无状,实难管教,还望陛下海涵。”
明摆着他不打算管,可陛下能如何,谁人不知贺绍钦对这个儿子的宠爱程度,贺绍钦一生只娶了一位妻子,也只有贺修晏这一个儿子,便是掂量着当年是谁扶他顺利登上皇位的,永承帝也不能真的越过贺绍钦去替他管儿子。
但是大家心知肚明,贺相在前,如何能放任贺家再出一个将军,也多亏了贺修晏此人确实肆意妄为,于是陛下隔三差五便寻着由头将他调离,要么就是以休息为由停职一段日子,这些年来,贺修晏东奔西走,几乎没有稳定下来过。
永承帝不想让他起势,但碍着贺相在跟前,他也不好做得太过,但凡罚过,赏赐总是紧跟着而来,可是贺相看着儿子这些年在外吃苦,倒像是没什么反应似的,陛下摸不准他的态度,就这样半迁就半制衡着过来了。
虽然贺修晏在军中没能培养出什么势力来,这些年在朝中也无实职,可他的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除了贺相,当年他整治太学,推进科考改革,打压了世家官官相护的**风气,如今朝中许多寒门当年都多少受过他的恩惠。
有些人只是无所动作,可若是他真要做些什么,何愁没人呼应,桑落城这事事发突然,不知怎么却还给贺修晏撞上了,如今他若是非要管,周洛谦也根本拦不住。
昭云的这种风气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前朝时尚且只是在郢都初现端倪,到永承帝时民间却也开始暗地里盛行起来,大抵是安稳日子过惯了,人心便愈发贪婪起来,传闻妖灵养人,将用妖的骨血做成的器物放于身边,可延年益寿。
妖这种生灵起初很罕见,只在郢都的贵人圈里出现,后面出了雍和宫变,以贺相为首的老臣在朝中彻底整治了一番,郢都的风气便隐隐下去了,可这火苗却是燃到了郢都外诸城,渐渐的地方权贵也开始追逐这股风气,更有不死心者从郢都跑来也要掺合这事。
由于朝中明面上忌讳此事,别有用心者便更为小心谨慎,只敢在暗地里偷偷来往交易,大家心照不宣,地方官员多要仰仗当地权贵,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开来,谁也不愿惹一身腥。
周洛谦便也是这其间之一,他虽向来看不惯桑落城这股风气,但也从不多加干涉,早年间他刚来时还想着好好整治一番,可上给朝中的折子从来没有过一星半点的回应,久而久之,周洛谦便也心下有了评断,他枯坐一夜,终是叹息一声,再也没管过这些事。
被谁撞见都行,可偏偏是贺修晏,贺修晏此人是任你软硬兼施都没法搞定的,权力和财富他生来便有,威胁更是不可能,连陛下对他都要忍着惯着,谁敢上去触这霉头。
周洛谦心思百转,越想越想不出办法来,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他是被苏眠的轻咳声唤回神来的,他抬头,顺着苏眠的目光往门口看,只见贺修晏眉眼平静地进来了。
周洛谦心里苦涩,该来的总要来,他压下心中万般情绪,走上前对贺修晏行礼:“贺将军,劳您亲自前去一趟,辛苦了。”
贺修晏瞥一眼悠然喝茶的苏眠,还有神色明显有些紧张的周洛谦,知道某人又撂挑子甩锅了,他轻哼一声,走到一旁坐下。
周洛谦却没再敢回去坐下,贺修晏这架势定然是要问事的,果不其然,贺修晏饮了口茶,对周洛谦说:“周大人可有话要与我说?”
周洛谦微微叹气:“将军,实不相瞒,此事在桑落城盛行已久,根基深厚,下官势微力薄,初来时也曾想换了这黑天,可终是蚍蜉撼树,无力回天啊。”
贺修晏的态度很可能就是贺相的态度,而贺相的态度便会直接影响郢都朝堂的局势,此事若是深究下去,定然牵连甚广,他不过小小一城主,得罪了谁都不好收场,但事已败露,此刻他只能尽量含糊其辞,推诿过去。
贺修晏没说什么,他点点头,又问:“你对瞿听白此人了解多少?”
苏眠神色微动,他可以不告诉贺修晏,但不代表贺修晏不能自己查,不过,他看了贺修晏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讽意,只怕他说的贺修晏也未必会信,而且贺修晏好像从没打算问他。
周洛谦想了想,说:“此人与桑落城诸多贵族交情不浅,我只知他最初似乎是从外地来的一商人,因着某些利益得了城中贵人的庇护,这些年才能在城中站稳脚跟,可据我所知,他似乎十分低调,城外那处将军您也去过了,平时他很少进城来,都是那些人去城外找他。”
贺修晏没什么表情,看着周洛谦,淡淡道:“如今他已经死了,对待城中涉及此事的众人,周大人可有想法?”
周洛谦眼中有些黯淡,他苦笑道:“将军,此事办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他们都是为利而聚,底下关系盘根错节,在城中又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似关系脆弱,可真要动真格起来,恐怕他们反而会更加团结,将军,凭你我之力,实难撼动!”
贺修晏沉默下来,周洛谦说的没错,这事不是小事,真要查办了这群蛀虫,牵扯太大,乱了城中秩序,恐怕非得要郢都出手,可事若牵扯郢都,难免不会生出更多事端来,届时若是动了郢都的某些忌讳,会引发更大的混乱也不一定。
苏眠看他蹙眉,轻笑着说:“子奕,有贺相在,你怕什么,放手去做便是。”
周洛谦眉心一跳,他惊疑不定地看了苏眠一眼,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郢都不插手吗,怎么又撺掇起贺修晏来了,周洛谦背上衣袍早已被汗浸湿了,此事最好的办法便是私了,湖水早已变成泥潭,如今鱼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非要大动干戈,整片泥潭都得刮骨疗毒。
贺修晏对上苏眠的眼睛,那含笑的眸中闪着微光,一时竟不知是真心相劝还是别有用心的试探,他目光平静无波:“不劳苏大人费心。”
苏眠混不在意地笑笑,他又端起茶杯饮了口,然后站起身来,说:“这边有你在,那我便回平阳了。”
周洛谦惊讶道:“苏大人这便要走?”赤霄只是暂时退军,不知何时还会再来,苏眠是带着平阳的援军来的,按理要等这边战事稳了才离开。
苏眠拍拍周洛谦的肩:“周大人放心,宋老嘱托过,这批援军暂且留在桑落城。”
周洛谦对着苏眠那双眼睛,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他对苏眠一拱手,道:“劳苏大人替我向宋将军道一声谢,平阳的援军之宜桑落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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