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左迟笑着出来时他便打消了先前所有不满和猜疑,一个能笑得如此淡然之人,似与清风明月比肩,定然不会是那么等欺压他人的小人,左迟含笑让几位初来的客卿落座,他自己却站着对大家作揖:“诸位,日后便是同僚了,还望我等同心戮力,共为城主效劳。”
人群混乱起来,男人的怒骂和女子的哭泣声交杂在一起,往日衣冠楚楚的豪门权贵此刻目光涣散,衣衫不整,见阮元林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捅死,皆慌了神,朝着门口跑去。
阮南琛从侍卫手中夺了把刀,双目充血,朝着左迟大步走去:“左迟,我要你的命!”
左迟没有回头,他只是垂眸静静地看着倒地的阮元林,素来干净整洁的衣袍上此刻沾了血迹,被阮元林攥着的地方满是褶皱。
奉卿眼见不妙,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朝着左迟冲去,焦急地大喊:“先生小心!”
左迟仿佛没有听到,他蹲下来,将匕首从阮元林腹部抽出,阮元林痛呼一声,嘴角溢出血来:“为…什么?”
左迟却笑了,他将匕首划到阮元林左胸口处,事已到此,本以为会有报仇的快意,可没有,他心里竟平静地如一摊死水,他望着阮元林,眼中只剩下绝望和悲伤,他轻声说:“阮元林,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他为何而死吗?”
阮元林陡然瞪大了眼睛,左迟的眼睛平静地可怕,阮元林余光瞥见那胸口处的刀刃,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你…怎么可能?”
左迟笑得眼泪都落下来了,他将匕首狠狠刺进阮元林胸口,他盯着阮元林痛苦的面容,寒声说:“你以为他不说,我就不知道吗,你给他下毒,想要他死,不就是想要这个位子吗,别做梦了阮元林,下去陪他。”
左迟将匕首抽出,冷漠地看着不断抽搐的阮元林,淡淡道:“下去以后,望你真心实意地,给他赔罪。”
那次从阮家的宴会回来后,城主的身体便渐渐变得差了起来,他也不让大夫看,只说过于劳累,休息休息便好,他千算万算,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可算漏了左迟懂医,左迟暗自给他探了脉象,知道他命不久矣,却陪着他演完了最后一场戏。
城主总说,左迟是最懂他的客卿,其实没错,左迟太懂他,也不太懂他,不懂他的委曲求全,他的宽厚仁慈,可他知道,城主至死都没说出真相,是不愿他们怀恨在心,以血肉之躯与阮家和阮家背后的权势碰撞。
左迟站了起来,他看着阮元林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浊气,低声呢喃:“城主,抱歉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放下。”
左迟突然被一个人冲过来撞到一边,他踉跄着站稳,回头一看,奉卿的后背被长刀划过,喷出一口血来,阮南琛一路上被逆着跑的人群挡着,好不容易杀到左迟面前,看到地上已无气息的父亲,他挥刀便是一砍,怎料奉卿突然从旁边冲出来,将左迟一把推开。
奉卿艰难地张口,死死盯着左迟,口中溢着鲜红的血液:“先生,走!”
阮元林一脚将奉卿踹开,将刀尖指向左迟:“今日,你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左迟望着倒下的奉卿,眼中闪过一抹痛意,他抬头看着阮南琛,嘴角勾起一道讽刺的弧度:“如今,我的性命还重要吗,阮元林已死,我无憾了!”
左迟这副模样彻底激怒阮南琛了,阮南琛怒喝一声,冲上去对着左迟就是一刀砍下,左迟在那刀刃即将下来时,缓缓闭上了眼,心里道:城主,我来找你了。
可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耳边传来兵器相碰的清脆声响,随即是周洛谦焦急的大喊:“左先生!”
许蔚松跟阮南琛缠斗在一块,他刚刚见周洛谦被带下去,便暗觉不妙,贺修晏还没回来,他只能自己先悄悄跟着那些人过去,果然发现有人要对周洛谦行凶,来不及多想,他赶紧上前将人救下。
阮南琛哪是这些年在沙场摸爬滚打的许蔚松的对手,眼见不敌,他朝外大喊:“人呢?还不滚进来!”
可外面哪有什么人,阮南琛惊疑不定地看了眼许蔚松:“你做了什么?军队无令不可擅自入城。”
许蔚松并没有带人来,兵力都留在城外军营里,这也是他们敢今晚生变的原因,贺修晏在这,又留下了许蔚松,军中就是要调兵支援也来不及。
可他们的人呢?许蔚松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将长剑随意架在肩上,不以为意道:“你说门外那些杂碎?别指望了。”
刚刚他和周洛谦回到正厅,却发现门口围住了一圈侍卫,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出事了。
可双拳难敌四手,许蔚松皱眉,心下焦虑,周洛谦也急了:“完了,左先生他们还在里面。”
许蔚松看他一眼:“他们连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不放过?”
周洛谦一拳抵在假山上,怒道:“他们定是想逼左先生就范,阮元林想要这城主的位子,难怪之前多次嘱托我要将先生们请来,本以为他只是要对贺将军出手,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许蔚松有些不解:“他如今在城中势力不比城主小,为何非要这名号?”
不是他刻薄,而是事实如此,来的这些日子他也看明白了,周洛谦名为城主,可却事事受权贵掣肘,阮家可谓一手遮天。
周洛谦重重地叹一口气,他看着许蔚松:“他要城主之位,只求一件事,定税权。”
许蔚松挑眉,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周洛谦垂眸:“没错,自从陛下放宽了权限,允各城自主定税,他们便坐不住了,陛下加的是城税,可普通百姓和城中权贵,私下里究竟如何分,却是模糊的,城主有定细税之责,这些人往日里搜刮民脂民膏,假账做惯了,却总也担心有败落的那一天,如今陛下有意偏重权贵之税,他们不依,想从百姓手中压榨出钱财来,第一步便是要将城税拿在手里。”
许蔚松暗自咂舌,这阮元林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一道懒散悦耳的声音响起:“聊够了吗,聊完进去收拾残局。”
许蔚松猛然抬头,看见温聿双手抱胸倚在宴厅外的柱上,正眯着那双桃花眼瞅着他二人,他旁边是一片倒下的侍卫,周洛谦愣愣地跟着走了两步,他注意到温聿眼睛奇特的颜色,咽了口唾液,拉了拉许蔚松的袖子:“许…许将军,他…”
许蔚松回头,看周洛谦脸色不对,宽慰道:“没事,自己人。”
他转回去一看却发现温聿已经不在原地了,厅中突然跑出一些人,神色慌张,嘴里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许蔚松拦下一个人,问:“出什么事了?谁死了?”
那人似是慌乱到了极致,口齿不清道:“阮,阮老爷被杀了,疯了,那群读书人疯了!”
周洛谦心里咯噔一下,朝厅门冲去,许蔚松也跟上去,刚到门口便看见阮南琛举着一长刀朝左迟砍去,许蔚松随手夺过一柄剑,千钧一发之际,将剑掷出,挡下了阮南琛的刀。
许蔚松一手向前伸,手心向上,四指并拢朝胸口方向握了握:再来?
阮南琛冷笑一声,他一声令下,厅中本来散在四处阻拦跑出去的人的侍卫都聚拢过来,对着许蔚松围成一个圈。
许蔚松眼皮抽了抽,将剑横于胸前,对阮南琛嗤笑道:“阮大公子就这点胆量?”
阮南琛没理他,后退两步,目光冷冷扫过厅中剩下的权贵:“谁要是出去乱嚼舌根,知道后果。”
那些攀附阮家的权贵本来在看热闹,自阮元林当场毙命后就吓破了胆,此刻更是抖若筛糠:“是,我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看见。”
阮南琛刀指向门口:“滚!”
权贵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几个名士跪坐在奉卿的尸体旁边低声啜泣,周洛谦将左迟挡在身后,警惕地盯着阮南琛。
许蔚松被数十名侍卫围着,见阮南琛朝着周洛谦走去,他不再留手,招招毙命,可一时还是抽不出身来。
阮南琛一步一步走向周洛谦:“好啊,周洛谦,这些年父亲心慈留你一命,你反倒是上赶着来送死,我早劝他早点除了你,他非要等,结果等来了什么?今日,你们便一起下去给我父亲陪葬吧。”
周洛谦护着左迟慢慢后退,他瞪着阮南琛:“我呸,阮元林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还想要光明正大地坐上这城主之位,他也配?”
知道是左迟杀了阮元林,周洛谦极其震惊,可更多的却是钦佩,要怎样的勇气和信念,又是怎样的绝望与无奈,才能逼得左先生这样一辈子文人风骨的谋士拿起尖刀。
阮元林要名士齐聚,原来是想要私开名士会,以他和众名士的性命逼左先生屈服,认他为城主,着实可恨之至!
周洛谦以前便讨厌阮元林,可从未想过要他去死,尽管阮元林携众权贵处处给他使绊子,他也不曾有过如此恨意,可如今,他看着阮元林的尸体,只想仰天长啸,阮元林,死有余辜!
眼看阮南琛就要到面前,刚被侍卫关好的门突然被踹开,贺修晏冷着脸进来了,他扫了一圈屋内人,抿着唇没说话,后面跟着抱着一堆信件账本的言思霁,阮南琛看到那些熟悉的信件,眼皮一跳。
言思霁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抛,大声道:“阮家勾结前朝余孽,私下进行妖诡交易,暗牟私利,如今证据确凿,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与许蔚松缠斗的侍卫见势不对,纷纷退去阮南琛身边,许蔚松揉着酸痛的胳膊走到贺修晏旁边:“你可算来了。”
言思霁偷偷瞥他一眼,低声问道:“没事吧?我们已经尽快了。”
许蔚松弹他脑门一下:“再晚些就准备给哥哥我收尸吧!”
阮南琛只是在看见那堆信件账本时皱了下眉,他拨开侍卫走上前来,目光紧紧注视着贺修晏:“倒是小看贺将军了,玩得好一手金蝉脱壳,可惜,将军莫忘了,这是在哪,既然舍妹留不住你,那么,便和他们一样,去地下给我爹殉葬吧!”
贺修晏是身份尊贵没错,可这是在桑落城,天高皇帝远的,万一出点什么事,大不了把周洛谦推出去。
阮南琛心里打的一手好算盘,可门外突然又冲进来一人,原来是管家,他急匆匆地,鞋都跑掉了一只。
见他如此慌乱,阮南琛皱着眉:“怎么回事?”管家本是他派去府衙调人来的,府衙有他的人,阮家不便将人在这杀了,准备事了了再带到府衙走个过场。
管家气喘吁吁,目露惊恐:“公子,外面,外面突然来了一支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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