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无声的伤痕

病房里陷入了死寂,只有仪器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记录着生命的痕迹。

"我爸..."渡川停顿了更久,才继续道,声音更加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他是个缉毒警。" 他仿佛能看到父亲穿着笔挺的警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深深刻入骨子里的孤绝的样子,看到他书房抽屉最深处藏着的、已经有些泛黄的母亲的照片,看到他每次出危险任务前,都会默默擦拭那枚承载着荣誉与沉重责任的奖章。

"他话不多,脾气有点倔,一辈子都在跟最危险的人打交道。"渡川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身为儿子的骄傲,更有深不见底的、无法愈合的痛楚,"他书房的抽屉里,锁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八枚三等功奖章,四枚二等功奖章。每一枚奖章背后,都是一道伤疤,一次死里逃生。" 他记得小时候,父亲偶尔会抱着他,指着那些奖章轻描淡写地讲述一些经过"美化"的故事,但眼中的疲惫和坚毅却无法掩饰。

顾临渊静静地听着,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却仿佛一个深潭,能吸纳所有的悲伤与沉重。

"我妈走后的第二年,他像疯了一样工作,几乎不回家。"渡川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变得艰涩扭曲,"我知道,他是想用忙碌麻痹自己,也是想...多抓几个毒贩,仿佛这样就能告慰我妈的在天之灵。" 家里的灯总是亮到深夜,却再也等不回那个熟悉的身影。

"最后一次任务..."渡川闭上了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阴雨绵绵的、令人窒息的下午,接到了那个让他世界彻底崩塌的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是追捕一伙跨国武装贩毒集团的核心成员,对方手里有重火力,情报出了纰漏...中了埋伏..."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夕阳都沉下去大半,病房里的光线变得昏暗。顾临渊始终安静地等待着,没有一丝不耐。

"他为了掩护队友后撤,给大部队创造合围机会...一个人...拖住了七个杀红眼的亡命徒..."渡川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汹涌了多年的惊涛骇浪,"身中...十三刀..."

说到这里,渡川的声音彻底哽住了,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继续下去,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法医报告...我后来...偷偷看了...十三刀里...有两刀...是捅在心脏上的...一刀...从左心室贯穿...另一刀...擦着主动脉过去..."

他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惨烈的现场,看到父亲倒在血泊中,心脏被利刃刺穿的画面。那不仅仅是十三刀,那是彻底的、残忍的毁灭。他甚至能想象到父亲在生命最后时刻承受的巨大痛苦和绝望。

"等支援赶到..."渡川的声音已经轻若游丝,带着一种被抽空所有的疲惫,"人已经......"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了。那十三刀,尤其是心脏上的那两刀,不仅夺走了父亲的生命,也几乎彻底斩断了他对"家"的所有念想和温暖。从此以后,他只剩下一个人,和一座需要他用生命去守护的城。那枚沉重的一等功奖章和冰冷的阵亡通知书,成了父母留给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遗产"。

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是在为那段尘封的、染血的过往计时,一声声,敲在心上。

渡川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且微微颤抖的拳头。那八次三等功,四次二等功,还有那枚用生命换来、浸满鲜血的一等功奖章,是他父亲一生的缩影,也是压在他心头最沉重、最无法卸下的山。他从未对任何人如此详细地说起过这些,这是深埋在他心底,一碰就痛彻心扉、鲜血淋漓的禁区。就连焚烬和凌寒,也只知道他父母因公殉职,具体细节,他从不愿触碰。

然而,此刻,在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同样背负着无数秘密和沉重过去的顾临渊面前,在这个因"双生核心"而产生了奇妙灵魂连接的搭档面前,他却说了出来。或许是因为那条该死的连接让他无法完全隐藏,或许是因为顾临渊眼中那种不同于常人的、近乎透明的、能容纳一切的寂静,让他觉得,这些沉重到足以压垮一个人的过往,似乎...可以被安放,可以被理解。

良久,就在渡川以为顾临渊又昏睡过去时,他极轻极轻的声音响起,带着刚苏醒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情绪:

"他们...很了不起。"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渡川死寂了多年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澜。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那些他早已听腻了的、苍白无力的"节哀"和"致敬",只有一种平静的、发自内心的、近乎敬意的认可。这种认可,穿越了所有世俗的客套,直接抵达了伤痕的最深处。

渡川抬起头,重新看向顾临渊。他发现顾临渊也正看着他,那双浅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像是极地冰层下悄然流淌的、不易察觉的暖流。然后,顾临渊极其缓慢地、几乎用尽全身刚积蓄起的一点力气般,抬起没有插着输液管的那只手,指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碰触什么,最终却因为虚弱,只是无力地垂落在了雪白的床单上。

"对不起..."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覆在苍白的皮肤上,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让你...想起这些..."

渡川看着他又陷入昏睡的侧脸,看着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脆弱,心中百感交集。父母牺牲的剧痛依旧刻骨铭心,但此刻,一种奇异的、带着酸楚的暖意,却悄然弥漫开来。仿佛两个在黑暗中独行太久、浑身伤痕累累的人,终于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彼此身上,那同样深刻的、无声的、几乎被时光凝固的伤痕。那些伤痕,无需言语,便已诉说了全部。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顾临渊垂落的手放回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动作小心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瓴城的灯火次第亮起。病房里,只有仪器屏幕发出的微光,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却背负着沉重命运的脸。

但渡川觉得,这间充斥着药水味的、冰冷的病房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光。那光芒来自彼此伤痕的映照,微弱,却真实存在。

(第一百一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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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落终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