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阙生了双优雅的细长眼,可现在眼神微滞;唇薄,目前寡言。
明明记得不到二十分钟前,天上不过只有几片丝帛般的浮云,飘逸疏朗,完全挡不住烈日炎炎。林阙竟压根没察觉头顶是什么时候被阴翳的灰绿色覆盖,迅速黯淡下去。
只是越专注观察,他就越发现,再怎么运目,他看到的也是天和下方群山连成一线,怎么都看不尽,看不完,重得令人心颤。
深吸口气,立刻有激涌的气流呛进嗓,不自觉后退半步,低低咳了两声。
似乎要起风了。
看情形,单靠一个人的力量已经来不及撤离,怔立半晌的身体立马动了起来,飞速将帐篷里外金属器具归拢,拿到百米外的空地,蒙上厚实防风布,再绕着四周,往地面深深打入几颗地钉。
云层里闷雷滚滚,每一次都震得像是他在耳鸣,虽然心理已经有所准备,可耐不住此时头上黑发每一根都在风里乱跳,疾速催他别停下,快一点。
更快点。
他大步回到帐边,伸手拉紧外帐,同样用风绳将帐篷像那堆杂物一样牢牢固定在地面。这时候的人和死物几乎没有区别,他独自一个在这座荒山上,能做的实际并不多。
不间断的雷声听久了,耳朵就和蒙了层棉被一样,又沉又闷,无力挣脱,不止七窍淤堵,心里更是憋闷。林阙绕着帐篷到处加固,一路上不停地张张嘴,动动下颌,尽力让自己动起来有事可做,不给思维空闲。
绕帐三四圈,他终于觉得没必要再浪费功夫,在帐门口停下脚。这时候的帐篷已经如蜘蛛一般大张四对步足,死死扒在地上它匆忙结好的网里。好似准备好了一切严阵以待,却也莫名地仿佛原地自缚。若从空中俯瞰的话,这景象一定颇为诡异。
但林阙看也没看他忙活半天的劳动成果,闷头钻进帐篷,展臂捞起搬运东西时嫌热脱在地上的冲锋外套,刷地展开重新往身上裹紧,顺便掏出兜里手机看了看。
可这一看,前面做的那些平复心情的努力就几乎全白费了。
这什么鬼?
他惊悚地想,为什么,昨晚看到的未来将持续整整一周的晴天,怎么可以到这时候仍然面不改色,毫不动摇地出现在他面前啊?
如果是这样……那请问呢,目前正悬在他头顶,眼瞧着都快黑完了的天算什么??算什么???
但林阙立刻就镇定下来,反应很快地告诉自己,刚刚他查看的是城市整体天气,既然是讲整体,那么个别区域出现点偏差也算正常,便又立刻调出附近的雷达图。
——却见图上一整块干净整洁的白,什么特殊标识都没有。
“?”
这下林阙是真有点崩了。
优雅的细长眼差点让他瞪成了风流桃花眼,搞不好下一步就是撑裂眼角的鸭蛋眼,一瞬间他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幻觉了,疯癫了,甚至穿越了。
正考虑要不要换个渠道,或者打电话找人核实一下,只见屏幕一闪,云图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骤然风云巨变。
标示着这一块区域的色彩由代表细细绵雨的绿色起步,每两秒一大跳,林阙重新垂下眼睫,抿紧唇角,两指拖动屏幕放大,直到满屏飙出了最为浓烈的紫。
此时帐外,举目无边的浓重青黑迫顶下压,乌沉沉,黑重重,就神似那海天颠倒,万丈深渊都挂在了头上。压得他身形渺小,似乎不堪重负。
林阙面无表情盯着终于定格不变的云图,心里却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病是不是?
有病是不是!
哈喽?在吗?不好意思这儿有块天好像可能是快塌了?不知道您看了之后这反应……是不是也太慢太害人了啊喂!他差点就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卡了什么世界BUG,再卡两秒,他就得想法子重启人生了好吗!
但实际对他而言,云图变不变的,其实并没太多具体意义。
云图提示的降雨强度,他刚刚用肉眼已经预料到了。借这张后知后觉的图,他能确认的,也只剩下族人主动上山救援的可能性应该不大这一点而已。
林阙甚至不能据此料定,家里会延迟多久才能意识到这边的突发状况。
想到这,激烈波动的内心瞬息平静下来,手指沉默地覆在关机键上。
为了保证一会儿帐篷的稳定性,帐内现在的空气流通基本是隔绝阻滞状态,昏昏沉沉的,越来越像块闷硬不做声的臭石头。开始他手上还没有着力,只是浅浅盖着,后来渐渐好像被空气压着用力,直到指尖发白,手机自然应声熄灭,彻底失去作用。
随手将已经关机,再也没有用处的手机砖块一样丢弃一边,身为林氏这个掌握了风息能力的世家大族的少爷,林阙从头至尾都想的很清楚,他决不可能主动求援。
等事后大哥知道了,一定会又气又无奈地看着他,明明想痛骂一顿,开口却只剩下冷不冷,痛不痛吧。
林阙今天头一回叹了声气。
那也没办法,谁让他回想起昨个深夜,他前脚到了家里临时安排的住处,屏退外人,刚问清路线,后脚就有个从没见过的族人站出来,表情和语气都没什么起伏,两眼直直望着地面,嘴里说是建议他第二天多带上几个陪行。
给的理由还挺客观:天热,路远,坡陡,山上还没树。
结果呢。满室安静里,他扬眉看了看这位面生,却也只在最开始风一样的飞快瞧过他一眼的同姓族人,随后便拒绝得也很客观,并且稳重:“大哥和我说的是,他找的是个能清净赏夜景的地方。”
真是好特喵的清净哦。
林阙从刚刚起就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苦哈哈地顶着大太阳自个儿一个人折腾了一整个早晨,眼看着临近中午,就睡了十五分钟,十五分钟!
就算把秒针转的那半圈全都算上,拢共也才十六分钟……怎么外面就变成了这副招了鬼似的,仿佛山脉间藏了某个古老久远不见天日的大阵,如今一朝被破,乾坤倒转,汪洋倒流的可怕样子?
他边想边缓缓调整姿势,木着脸,努力给一米八的个头压缩再压缩,两手环绕,姿势标准地抱住双膝。
抱拢前有意无意又一脚,径直把手机踢得更远了些。
这座讨嫌的荒山,一开始开车进山,那条坑坑洼洼,野草狂放密布导致他看不清路况,似乎很久不曾有人踏足的土石路,怎么就没能让他提起戒心?
之后等真正上了山,又只能看见半山灰石半山苔,草木叶片靡有孑遗。整座山干瘪得就像他某位好友月底前的零花余额,空荡得又像是那枚被好友反复用来盛水的矿泉水瓶。
简直跟遭过什么天灾蹂躏一样。
而登高四望,除却脚下荒顶以外,群山间松林莽莽,苍翠漫覆顶,片云懒栖宿,天光正正好。
林阙当时看着那大好天光,心情却并没有跟着好上一点点。
这全都是因为就在他爬到了山顶,也就是现在他脚踩的这地方,他发现也不知道这山是从哪来的好胜心,又是打哪儿飞来了这么一大片野草地,愣给这座山盖了个鬼迷日眼的鸡冠头,青黄难接,不伦不类,怪异至极!
别说美观了,就连想找个暂时躲避挡风的洼地他都找不到,不存在。
那么理所当然的,他的好大哥林黎,自然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当时发现自己被放了鸽子,他第一时间就给大哥去了电话。接通之后,憋了一肚子火的小少爷话里话外都是在暗戳戳嘲笑大哥久居老宅腹地,审美早与常人迥异,奇异,怪异。语气跳脱放肆极了。大哥却什么都没反驳。
之后大约安静了一分多钟,林黎才口吻冷静地告诉他,底下人在交代定位的时候出了差错,林阙爬的这座山距他指定的那座,中间足足隔了约莫两个山头的距离。
兄弟两个双双陷入沉默。原本只是过过嘴瘾就过去了的事,可林阙脸色不知不觉和脚边野草融为了一体,不一会儿就黑得发青。
他似乎还能想象到,林黎此刻正侧眼看着手上报告,看清后还挑了挑眉,眸光飞速掠过闷头站在桌边,连喘气都只敢细声细气,却是自觉自愿送来了这份文件的某位勇敢大哥。
多低级的错误。堂堂林家,一个掌握了风系异能却并不超然凌驾,在极力隐藏自身的同时积极钻研与世俗融合之道,从而完美蛰伏于世的世家大族。这样一个家族,论诞生历史可以说是源远流长,论财力人力,也能称一句树大根深,枝繁叶茂。
林黎做为林氏的少主,手下助理团人数众多,个个精英。
他们居然也会犯这样草台班子似的错误。
林黎撂下手里文件。林家少主仁爱,理智,太明白什么火发了能解决问题,什么话说了管用。于是大哥一时无话。
至于林阙,身为当事人,他反倒是一下子就想开了。
大哥那么忙,总会突发要事。大概这件小事,属于他的那部分是被漫不经意分发下去,然后分到了某个浑不在意的族人手上,再被不以为意地传达,执行。
除大哥以外,由上至下,大家一起默许、放任这个漫不经心的失误出现。到最后谁都知道林家老大又突发要事,行程临时取消了,只有他不知道。
但凡这里面有谁能隐晦地给他提个醒,都足够他现在暗骂自己一句“叫你狂”。
“……”
某后知后觉男青年眼神仍木着,脸色僵白,想笑,肌肉僵持着又笑不出。只有非常非常偶尔的时候,才会灵光一现般的觉得自己这次可能装逼装过了头,都到这地步了,还不忘想着面子。
可是就在两个小时前,他正打算大哥爱来不来反正他是不奉陪了,准备跑路的前一秒,大哥及时告诉了他,再过几天,林氏少主仍是要来这座城市的。
那个时候,这一趟出行的人员中,领头的正是他们的父亲,林家的族长。
没过多会儿就窝得发闷的林少爷,十分侥幸地将通风口打开条缝隙,探头附在边上换气,顺路又看了眼上面沉沉深渊一样的高空。
林家这位百年难遇……或者说,放眼世间七大异能家族,也照样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选,嫡系,废柴——此刻,他宁可赌一把这顶容身帐篷,顶得住接下来的雷鸣暴雨。
却听——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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