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书卷紧握的王平略带薄怒盯着里语。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今天他得搬家,不想带这个烦人的东西。里语坐着轮椅,手指一动让轮椅滑到王平身边:“王哥哥,你不欢迎我?”
“不。”不欢迎,王平懒得撒谎。
里语却理解成“不是”,一时大喜,笑得春风和煦。他还没学会看人脸色,只听到王平没有讨厌他就开心。
“李敏,这里的药柜明天我会找人来搬。你明天就可以住进来了。”王平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不留任何痕迹地。
在城市生活了这么久,王平的东西无非就是一堆书一堆锅一堆衣服,都是生活必需品。当年来这里脑子一热买的全套锅现在还剩几个没拆,王平也没拿过去,都丢给李敏了。
王平的很多衣服都跟白大褂差不多,但都不是医生服,这都是因为他的生活一成不变,也懒得去为了偶尔的休假改变。
抱着一箱子白大褂和黑裤子的王平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单调无趣。这些年,他几乎不怎么买衣服,有好多衣服裤子甚至穿了十几年。
质量真好……
里语看到一个粉色的碗,拿起来问:“王医生,我能拿走吗?”
王平以为他要留着自己用,点头:“可以。”反正这些东西他都不准备要了,只留一些手术刀和玻璃器皿,最后给自己留个碗就行。
里语看着王平,就像看着一个白璧无瑕的人。王平这个人看起来没有任何**,所以让他自惭形秽,让他想靠近,想逼着王平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样荒诞无稽的想法,一次次在王平看向他时加深。
里语不信这人什么都不在乎。
李敏搬来几盆花后看到王平要走,招手道:“拜拜啦!”
“再见。”王平平静地说完,一手推着里语一手抱着箱子离开。“医生,你为什么住那里?”
王平推着他在小区里走:“你是指搬家?”
里语:“嗯。”
王平突然想到里语怕生人:“因为我母亲,她也在,你还要去吗?”
里语突然在轮椅上挣扎起来:“不!我不去!”
王平一手还抱着一个纸箱,另一只手快要稳不住他的轮椅,声音都有点抖:“那我送你回家?”
里语更是尖叫:“不要!!”他不要回去,为什么王平就不能理解呢?!他醒来的生命中见到最多的人是王平,尽管王平不怎么能安慰他,可也是里语最依赖的人。
他怎么能面不改色地把自己送走?自己就是一个物件吗?里语愤愤不平地想着。
王平显然不觉得这个小东西能想什么,只是说出事实:“你有三个选择:医院、你家。我可以给你提供单独的房间,但我白天不能照顾你,明天必须送你回医院。今天你闹着来,给你妈妈和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希望你能替别人想一想。”
“我为什么要为别人想?!”里语想从轮椅上站起来,却因为太瘦无力跌倒。
王平过去把他横抱起来,心想,这小东西好轻。里语一直瘦得只剩骨架,肚子上的肉都没多少,谁看了都要心疼。
王平只是抱了一下就把他放在轮椅里。他心里知道,他不敢多抱。里语的眉毛此刻微蹙,不似平时的舒卷,眼神却肆意妄为地看进王平心里。
王平觉得,这段时间他好像张开了一点,越发明媚俊美。
里语没好气地说:“我不回家!”
王平心想自己新买的房子的一间屋子好像就是为里语而留,又一次动摇:“那你听话。”
里语果真点点头:“嗯!”
王平看着这样的一个美少年心智还停留在小孩,心里觉得不是滋味。他又想到,或许这是上天的意思,给他开了一扇窗,所以关了一扇门。
回到家里,王平避免让两人互相看到,先去林嘉禾屋里给她洗漱,然后走出来把里语推进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还没有床。
“今晚住这里,可以吗?有什么需要都叫我,不要勉强自己。”王平蹲在他面前,拍着他的手,语气温柔。
里语瞬间流泪。这几天里宁宁很照顾他,却从来没问过他愿不愿意、可不可以。也从没有说“不要勉强自己”。王平的温柔是肆无忌惮的武器,一下子划开里语表面的坚实。
王平看到他流泪,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我说错什么了?”
里语摇摇头。眼前这个人太好了,温柔得让他感觉抓不住追不上。
王平怕自己说多里语又哭,又怕自己不在里语划拉自己胳膊自虐,只好陪在身边,看着他哭完。
“王医生,我…是不是…很烦?”里语断断续续地说。
“是。”王平也不避讳。
里语惊讶王平的诚实,又心安王平的诚实。“王哥哥,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是个废物…”
“没有人是废物。”
里语哭道:“妈妈和弟弟都觉得我没用,你也觉得我没用……我呆在医院,有什么意思?”
“你活着本身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意义。”王平也不知道怎么说出这种酸溜溜的话来,自觉闭嘴。整整一晚,里语边哭边倾诉,王平也一直听着。
翌日,王平把不情不愿的里语强制送回医院——他必须对里语负责。王平知道里语路上一直生气,所以特意跟他道歉。
里语还不知好歹地继续气,却把王平气跑了,随即又哭起来。里语不理解,以往他都是哭一下,王平就会过来陪他的啊?为什么这次不一样!
他待在病床上,忽然看到里宁宁,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她。在他心里,就是里宁宁不让他见王平!
里宁宁把还是热腾腾的精致的盒饭从手提包里拿出来,一路上她都用手抱着,生怕米饭上的花纹海带掉落。她用心良苦,只是为了给里语一份温暖。
里语毫不留情地推开饭盒,把饭打翻:“王平呢!”
里宁宁还没来得及哭就愣住了。这个孩子的偏执地步不是她能想象出来的。这段时间里语打翻了多少瓷饭盒,里宁宁才换了这个塑料的,可里语还是不领情。
里宁宁无力跟他计较,只是蹲下收拾热乎的、散落的米饭:“小语,我知道你很难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给医生添了多麻烦,给我和弟弟添了多少担心?”
又是这句话!昨天王平也是这么说的!里语的眼泪说掉就掉,怒吼着:“我没让你担心我!”
“可你是我的孩子。”里宁宁擦干净手掌,握住他瘦弱的手:“我看着你睡了十三年,看着你从六岁白白胖胖的小孩子慢慢变得骨瘦如柴,变成一副十九岁的少年骨架。”里宁宁眼底泪光闪烁,她已经不能从里语身上看到以前那个又圆又白、追着自己的胖孩子了。这样惊心吊胆的变化,怎么能不让一个母亲心疼?
就算里语再发疯犯傻,再偏执疯魔,在里宁宁眼里,不过是一个还没长大就已经被病痛摧残折磨到不像人样的孩子而已。
里语抽泣着。他当然知道这些人对自己的爱,可是他不明白不理解!为什么呢!他发自内心想要无穷无尽的关爱,却不想变得这样没用,又想把他们推开,不让自己在他们温和慈祥的眼神中,做一个永远躺着病床上的废物!
里宁宁以为他又头痛了,把饭收拾好,擦干净,递给里语一杯水和一颗药。
安眠药。
里宁宁希望他有一次好眠。
“我不吃!”里语飞快打碎玻璃杯,然后把药扔到地上。接着,他捂着自己的头,面目扭曲。
里宁宁看着他痛苦,自己更痛苦。
.
张斌家
天色已晚,天空灰蒙蒙的云彩遮蔽了锦色的阳光,带出银白的月色。
“你还知道回来!你眼里就只有那个废物!”张斌指着里宁宁咒骂着。
里宁宁不作反驳。在他眼里,那个孩子就是一个废物,在自己眼里,那是她失而复得的明珠珍宝。
她不去同张斌计较,因为他们终究是不同的,因为她已经不爱了。
不爱了,所以无所谓吧。
张斌看到她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更气:“你天天跑出去,家务都不做了?!你看看桌子上,全是油!你看看地板,都是灰尘!这家里一块落脚地都没有!”
里宁宁不知从什么地方抓到一股勇气,蓦然吼回去:“我又不是你的奴隶!!我有我的自由!”
张斌看到这个以往一直温顺听话体贴的妻子一下子变得张牙舞爪,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捂着胸口:“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里宁宁把包丢下,饭也没做,直接冲回屋子里休息。她第一次考虑自己,却又心想又自责,这样…是对的吗?
自从嫁过来的第一天,她的妈妈告诉她,有些事忍忍就算了,张斌是她过一辈子的丈夫,不能惹怒不能冒犯。过一辈子,不能小肚鸡肠,做女人做好贤内助就好了。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别人家的全职太太每天都能出去逛街?为什么王平能天天做饭张斌不能?为什么只有她自己被囚在这个她已经厌了的家?
不。这一切本来不是这样的。
里宁宁侧躺在床沿,缩成一团哭泣。她觉得自己好可笑,居然还在为今天晚上没有早点回来没有做饭而自责。
细细想来,张斌什么时候准点回家过?他却让她按时回家准时做饭,他晚回家时经常抱怨她的饭味道不鲜了,可是,这哪里是里宁宁的错?
无数的过往在这一刻重现,里宁宁看到回忆里穿着高档婚纱笑盈盈地挽着张斌走在红毯上的自己——那是他们结婚的那一天。
里宁宁看到,那一天她的眼里闪着璀璨的、还未被枯燥生活蒙尘的光芒。那隐藏着一个少女对未来的全部期望。
再次睁眼时,那回忆里出现过的流光溢彩的眼眸变得冰冷坚硬,好像一颗精心雕琢的玉,无心无情。
那暗淡的眼眸透出三个冷冷的字眼: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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