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不到一点半,巫见月就出现在了理科楼报告厅外。天空依旧是沉郁的铅灰色,仿佛她刻意提前到来,连天色也要与她作对,不肯给予一丝明朗。
她特意选了这么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目的明确——避开莫逸安。她不想再重复昨天糖水铺那种近乎“约会”的诡异氛围,更不想让他以为自己默许了某种持续的靠近。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在那份扰人的暖意彻底侵蚀她的盔甲之前,重新筑起防线。
报告厅里人还不多,稀稀拉拉地坐在前排和角落。巫见月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中间区域,找了一个前后左右都暂时无人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很好,既不显眼,又能清晰地看到讲台和投影。她拿出笔记本和笔,端正地坐好,像一尊即将听课的冰冷雕塑,试图用这种姿态隔绝所有外界的干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报告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嘈杂的人声、拉椅子的声音、低语声……这些声音让她有些烦躁,但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空白的笔记本上,仿佛上面已经写满了黎曼猜想的公式。
一点五十分。她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入口处。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些。
一点五十五分。入口处涌入更多学生。她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底一丝隐秘的放松刚刚升起,随即又被一种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微弱的失落感取代。
就在讲座即将开始的前两分钟,报告厅侧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快步走了进来。巫见月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那个身影——莫逸安。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额前碎发似乎因为赶路而有些凌乱,目光快速在报告厅内扫视。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笔记本,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清晰。最终,停在了她旁边的空位旁。
“这里有人吗?”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语气,仿佛真的只是随机找了一个空位。
巫见月身体僵硬了一下,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短暂的停顿后,她听到他拉开椅子的声音,然后,身侧的座位微微一沉,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他坐下了。
就坐在她旁边。
巫见月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一种强烈的抗拒感涌上心头。他为什么偏偏要坐这里?报告厅里明明还有那么多空位!他是故意的吗?这种被“捕捉”到的感觉让她极其不适,甚至有些恼怒。
她几乎要立刻站起身,换个位置。
可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内心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换位置,动静太大,太引人注目。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她说不清。或许,在恼怒之下,还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面对的、对于这种“巧合”的默许。
讲座开始了。台上那位头发花白的国外专家开始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讲解黎曼猜想的历史与最新进展。投影幕布上出现了复杂的数学符号和图形。
巫见月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数学是她的领域,是她能够掌控的、纯粹理性的世界。她拿起笔,开始记录。起初,她的笔迹还有些僵硬,注意力时不时会被身旁之人的存在感拉扯走。但渐渐地,教授深入浅出的讲解,那些精妙的数学思想,像有魔力一般,将她吸引了过去。
她忘记了身边的莫逸安,忘记了之前的烦躁和抗拒,全身心沉浸在了数学的海洋里。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下一个个关键的步骤和灵感火花。这一刻,她是平静的,甚至是愉悦的。这是她熟悉的、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状态。
莫逸安坐在一旁,并没有打扰她。他也认真听着讲座,偶尔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写画画。他的存在,像一道沉默的背景音,起初让她不适,但当她沉浸于讲课后,这道背景音似乎也融入了环境,不再构成干扰。
讲座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当教授开始进行总结,准备进入提问环节时,巫见月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而一旦从那种高度专注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周围的感知便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身旁莫逸安的呼吸声,他偶尔翻动笔记的细微声响,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所有这些,都像被放大了数倍,清晰地传入她的感官。
刚刚被数学压下去的纷乱思绪,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再次浮现。
江黎和叶可熙……
叶花园……下周六……
把话说开……
朋友……
这些词语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她甚至能感觉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仿佛正在发烫,提醒着她那个沉寂的群聊和即将到来的、无法逃避的会面。
烦躁感重新攫住了她。她不想待在这里了。她想立刻逃离这个密闭的空间,逃离身边这个人带来的无形压力,逃回她那个虽然空荡但至少安全的公寓。
讲座终于在一片掌声中结束。教授开始收拾讲稿,学生们也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巫见月几乎是立刻合上笔记本,塞进包里,动作快得近乎仓促。她站起身,低着头,就想顺着人流往外走。
“巫见月。”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
她的脚步顿住了。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却没有回头。
莫逸安绕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睑和紧抿的嘴唇,语气平和地开口,听不出什么波澜:
“关于你朋友的事……”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如果觉得见面有压力,或许可以先找点话题在微信上简单聊几句?不用聊很深,就当……预热一下。”
根据之前巫见月的表现,莫逸安其实大概猜出来了她们之间或许有了联系,所以他的提议很实际,甚至带着为她考虑的体贴。
但此刻听在巫见月耳中,却像是一种步步紧逼的窥探。他为什么总要揪着这件事不放?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对她的过去和人际关系指手画脚?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她回想起那段被自己亲手毁掉的友情?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被看穿的难堪,猛地窜上心头。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了听讲座时的专注和平静,只剩下冰冷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我的事,”她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不用你管。”
说完,她不再看他,用力推开他挡在前面的手臂,几乎是跑着冲出了报告厅,迅速消失在涌动的人流里。
莫逸安站在原地,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推开他时那冰冷的触感和微小的力道。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并没有被拒绝的恼怒,只有一丝淡淡的、混杂着理解和无奈的复杂情绪。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让巫见月得到朋友的关心和在意,他知道巫见月不会对自己,不,是任何人敞开心扉的倾诉,但有了朋友,或许会好点。
黎曼猜想是数学界的未解难题。
而如何靠近一颗布满荆棘的心,是摆在他面前的,另一道似乎更加无解的难题。
他知道,她又缩回她的壳里去了。刚刚因为一场数学讲座和一碗糖水而似乎有所融化的冰层,因为对过往的恐惧,再次迅速冻结,甚至比之前更加坚硬。
前路,依旧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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