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溯减函数

巫见月不顾下午的课程,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公寓。砰地一声关上门,将外面那个充满莫逸安气息和无形压力的世界彻底隔绝。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微微喘息,心脏在胸腔里无序地狂跳,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种被看穿、被触碰到底线后的恐慌与恼怒。

她烦躁地将背包扔在沙发上,发出的声响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更添了几分寂寥。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屏幕朝下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盯着那手机,仿佛那是什么危险的源头。她知道里面一定有莫逸安发来的消息——道歉的,或者依旧是那种令人心烦的、带着关切的开导。她不想看,一个字都不想。

然而,寂静像是有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最终,她还是弯腰捡起了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界面上果然显示着来自“。”的未读消息。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

「。:抱歉,是我多事了。」

「。:只是不想看你太为难。」

「。:如果不想聊,就当我没提过。」

「。:讲座笔记需要的话,我可以发你。」

一条接一条,没有质问,没有不满,只有小心翼翼的道歉和一如既往的、令人窒息的体贴。巫见月看着这些文字,非但没有感到被安慰,反而更加烦躁。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在被尖锐拒绝后就此远离?他这种仿佛永远不会被击退的温和,比任何激烈的对抗都更让她无力招架。

她将手机扔回沙发,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脑海里莫逸安那张带着歉然和坚持的脸。

就在这时,另一个提示音响起——是顾英齐那个专属的、带着点戏谑意味的提示音。

「顾英齐:【火花表情包】」

简单,直接,目的明确。甚至懒得再多打一个字。

巫见月看着那个跳跃的表情包,一种深深的、混合着荒谬和疲惫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了她。比起莫逸安那种复杂难解的情感拉扯,顾英齐这种单刀直入、只为“续火花”的打扰,反而显得……简单了。

她连一丝情绪都懒得浪费,机械地点开对话框,找到那个系统自带的、毫无温度的火焰表情,回复了过去。完成这个每日任务般的仪式,她甚至懒得退出对话框,直接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了沙发的另一端。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她瘫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冰冷的吊灯,眼神空洞。白天的种种——讲座的专注,莫逸安的靠近,被触及痛处后的尖锐反击,还有此刻这令人疲惫的寂静——所有画面和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堵在她的胸口。

在这极致的安静与疲惫中,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开始飘远,沿着时光的河流逆流而上,回溯她那如同“减函数”般,爱意不断递减的人生。

她出生在一个足够富裕的家庭。父母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各自创业,凭借眼光和魄力,将两家公司各自做大做强。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物质上从未短缺过任何东西。记忆的最初,似乎也有过被父母同时抱在怀里、逗弄嬉笑的模糊片段,那温暖短暂得如同幻觉。

然而,富裕掩盖不了情感的贫瘠。随着她渐渐长大,带孩子带来的琐碎和麻烦开始显现。父母的争吵越来越多,主题常常围绕着她——谁该花更多时间陪她,谁的生意更重要。爱意,在无休止的争执和相互指责中,被迅速消耗。

三岁那年,他们终于离婚。像分割财产一样,她被判给了母亲。自那以后,她和父亲就不再有联系了,就连父亲长什么样子她也记不清了。母亲得到了她,尽管没那么情愿。不过最开始,可能是因为这是她的亲骨肉,母亲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对幼小生命的责任与微薄的爱意,但很快,这份爱意就在繁忙的工作、新的社交圈以及对前夫的怨怼中消磨殆尽。

她被交给了保姆。一个接一个的保姆。她们负责她的饮食起居,却无法给予她渴望的拥抱和陪伴。母亲虽然有钱,可以在物质上满足一切需求,给巫见月用最好的,甚至在那时候就给了巫见月一部最新款的手机,可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回来,带给她的也不是温情,而是因为工作不顺或心情不佳而迁怒于她的责骂。

“你怎么这么不省心!”

“都是因为你!”

“早知道就不要你了!”

这些尖锐的话语,像冰冷的钉子,一根根钉进她幼小的心灵。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的种子,在那时便已悄然埋下,在缺乏阳光和养分的土壤里,默默滋生。

幸运的是,三岁时,她认识了邻居家的两个女孩,江黎和叶可熙。她们的家庭普通却温暖。小学六年,她们是她灰暗童年里唯一的光。一起上下学,分享零食和秘密,在彼此家里写作业,打闹……那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称得上“快乐”的时光。

到了初中,或许是厌倦了家中冰冷的气氛和母亲的苛责,或许是渴望更多的自由和陪伴,她们三个做了一個大胆的决定——在外面合租了一个小房子。那段时间,虽然生活上需要自己打理,有些辛苦,但却是她记忆中最温暖、最像“家”的一段日子。她们挤在一张床上聊天到深夜,分享着青春期所有懵懂的心事和烦恼,互相安慰,互相支撑。她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靠着这份友情,挣脱原生家庭的阴影。

可是,她低估了疾病的侵蚀力。随着年龄增长,来自家庭的、持续递减的“爱”,像一种慢性毒药,不断加剧着她内心的不安与空洞。初中后期,她的情绪开始变得极不稳定,时而亢奋得睡不着觉,时而低落得不想见任何人。她变得异常敏感、多疑、易怒。

那些尖锐的、带着刺的话语,开始不受控制地射向最关心她的人。她记得江黎被她莫名指责后错愕受伤的眼神,记得叶可熙一次次试图安抚却被她狠狠推开后的无奈与疲惫。她像一只受伤的刺猬,用最锋利的刺,对准了试图拥抱她的人。

她害怕了。害怕自己会彻底毁掉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害怕看到她们眼中最终也会流露出像母亲那样的厌恶和抛弃。于是,在高中的某个节点,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她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搬走了。没有解释,没有道歉,切断了大部分联系。

骄傲吗?或许有。但更多的是恐惧和自我厌弃。她们也骄傲,或者,也是被她伤透了心,谁都没有先低头。这段曾经视若珍宝的友情,就这样,在沉默中搁浅,直至大学,都未曾再联系。

然后,就是现在了。空洞的公寓,规律的药片,偶尔的舞蹈和数学,日复一日的自我对抗。直到……莫逸安的出现。

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看到了她的尖刺,却没有被吓跑;他承受了她的冷漠和攻击,却没有用同样的方式回击;他固执地、温和地、用那种她无法彻底撕破脸的方式,试图靠近,试图理解,试图……成为那个“信使”。

回想起他的一切,巫见月的心更加乱了。厌烦,抗拒,这是本能。但在那层层叠叠的负面情绪之下,是否也隐藏着一丝……对于那束不肯熄灭的、温暖光亮的贪恋?

她不知道。

一生仿佛一个巨大的减函数,爱的值域不断缩小,趋近于零。而莫逸安,像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不按规则运算的变量,试图强行改变这个函数的走向。

这可能吗?

她该相信吗?

或者说,她还有勇气,再去尝试相信一次吗?

爱才不是永恒的,也不会有永恒的,爱一个人需要很多精力,放下一个爱过的人同样如此,但如果是被爱的人放下,这种被抛弃的感觉,她讨厌甚至恐惧。

所以,就算她还有勇气,也会提前做好放下的准备,至少不让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

夜色渐深,巫见月在纷乱的思绪和回溯的往事中,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答案,依旧隐匿在迷雾深处。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带着新的困扰,和或许……新的,微小的,她尚未察觉的可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宁得岁岁吵

不小心与嫡姐换亲后

我寄长风

道姑小王妃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凌晨第三天
连载中蛇骨风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