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沉卜真的破天荒地过起了朝九晚五读书看报的工作日常,只不过是在荒凉空旷的项目工地上而已。
之前被各种事情填满的生活突然全部抽离,她又开始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做那些毫无意义却令她久久心神难平的无谓思索。
叶屿新接了项目,需要长期出差在成都,这段时间抽不开身来找她。
沉卜网购了画板,颜料和绘画工具,酒店的房间快被她布置成一个小小画室了。
其实她从小就喜欢画画,小时候学了段时间素描,后面沉女士一个人带她之后因为价格昂贵就没再继续学了,不过她仍旧会给她买很多的颜料和画笔,沉卜偶尔自己画着玩。
后来,生活逐渐吞噬着那个女人,沉卜也不敢再把那些需要浪费大把时间才能愉悦自己的活动搬出来。画架盖上了布,画笔干裂落了灰。自此,她的生活中就是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和沉女士长长久久幸福生活下去就是她唯一想做的事。
画笔捏在手里,也无所谓线条美感,沉卜蘸着颜料,只是往画布上堆着色彩。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坐在房间里透过窗户往外看。
日出,黄昏,星空,远山。
她画了很多幅,有时候一幅画一两个小时,有时候一幅拖半个多月。每次画完她都会拍一张照片存下来,然后把画从画板上卸下来,再换上纯白的崭新画板。
不论上一幅怎样,一旦决定收笔了,就不再回头。
一如她的人生那样。
两个多月过去了,叶屿仍旧会给她打电话,发视频,发自己在成都的一切行程安排,所见所闻。
沉卜有时候兴致来了会陪他聊一会,有时候兴致缺缺索性打断他去做别的事情。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长期不见面而难受,而思念。
但其实并没有,叶屿在她身边时,她乐意与他亲近,也乐意去逗他开心。
而只要两个人分开,这个人仿佛就连同着过去所有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一同消失在她的记忆中。
就像她的画一样,取下后堆积在角落里,不刻意去翻,她也不会记起那画的模样,她作画时的各种珍贵体验与感受。
以至于,在这场旷日持久,双方都各自被生活与工作按住无法见面的日子里,最先崩溃的是叶屿。
首先,工作强度就不可相提并论。
沉卜虽然是被发配,但是实质上并没有多少工作内容,她的能力卓越,经验丰富,大部分工作都按部就班做即可,而且她只需要统筹,真正开发的工作分配给在公司的同事来做就行。
而叶屿则不一样,项目刚启动,他不仅要反复对接甲方,与那些从来没见过面的人打成一片,还要见缝插针进行游说,吃着一顿又一顿的社交饭,喝着一顿又一顿难以下咽的酒,晚上回去后还要继续整理材料,各项调研。
每次他吃完饭喝完酒就很想给沉卜打电话,说说自己最近的糟心事,听听她清淡又柔和的声音,但是他不想让沉卜见到他这副样子。
自始至终,叶屿都还觉得他和沉卜之间都还是校园里单纯青涩的时候。
他们的感情,包括他们自己都与这些生活角落里的腌臜毫无关联。
有时候他好不容易攒到了清醒又不加班的夜晚,给沉卜打电话,却发现她一如之前那些个分开的日夜,不见面的时间越久,她就越冷淡。
而她冷淡的样子,只会让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担忧一点点溢出来。
他需要去见她。
可是这该死的工作又偏偏把他定在这几百公里开外的地方,动弹不得。
这天,叶屿又被灌了很多酒。
他醉得脑子发昏,脸烧得厉害,脸色活像是被酒精煮熟的虾。
原妙妙刷开了他的房门,两位男同事一起托着他把人扶到了床上。而他们自己也醉得不轻,好在大部分的酒被叶屿挡了,他们倒不至于醉到他这个程度。
叶屿迷迷糊糊之间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收缩,每收缩一次,他的头就传来剧痛。他蜷缩着身子想要抱紧自己,但是用尽了力气也不知道自己做到了没有。
原妙妙看着一屋子三个醉鬼实在不放心,但是她也不可能陪他们三个在这里坐一夜。
“你要不今天跟叶组长待一个晚上吧?我担心他别吐的时候呛着自己……”原妙妙对着其中一个男生说道。
那男生意识稍微清明一点,他愣了会点点头,“行,那我去把我的行李拿过来。”
说着人朝外走去,另一个和他同住一个房间的男生也顺道一起。
原妙妙:“那这里我看会,等你们来了我再走。”
门敞着一个口子,密不透风的酒店自然也没有什么流动的气流。
原妙妙视线不自觉地朝着床上的男人扫去。他的衬衫被折出印子,领带早不知道扔到哪里去,领口扣子被解开,露出了大片的皮肤,在酒店房间的灯光下折射出异样的光。
原妙妙看得眼皮一跳,刚要转过眼去,有手机震动的声音传来。
她下意识掏出自己的手机,发现并无异常。
声音源自那床头上一个黑色的手机。
她犹豫了片刻,没动。
响铃十几秒后,又归于安静。
她正要长吁一口气,那手机又要命地震起来。
她的右眼皮又是一跳。
不会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吧?
她起身走上前去,看到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沉卜。
沉卜?从来没有听叶组长提过。
但是有名有姓,应该不是什么陌生人,而且当代社交准则——能文字不语音,能留言不电话的,这么晚打电话可能确实是急事。
她接通后,没敢吭声。
对面是一个男生的声音:“喂?”
原妙妙这口气终于彻彻底底吐了出来,她放下心来:“喂?叶……”
她刚说了一个字,对面就挂断了通话。
什么情况?
她正腹诽着对面人的脑回路,那个要陪叶屿待一晚上的男生拿了自己的行李推门进来了。
原妙妙放下叶屿的手机在床前,跟他说:“刚刚叶组长有电话打进来,我担心有什么急事接了但是对方又给挂了,你等他明天醒来记得跟他说一声。”
*
陆鸣挂断电话,手机握在掌心里,用力到几乎骨节都泛着青白。
医院走廊里头顶明亮的冷光打在他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病床上,沉卜闭着眼睛苍白着脸躺在那里,输液管里静悄悄地往下滴着液体。
与刚刚电话里传来的那个年轻的女人声音形成强烈的对比,瞬间在他的心头燎起一片熊熊烈火,几乎是要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他原本在酒店房间里都要睡了,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中椅子摔倒在地上的声音,又不知道带倒了什么,一阵丁零当啷响。
他睡意顿消。
起身去敲沉卜的门,敲了几声都没有人应,他瞬间就慌了起来,踩着拖鞋就往楼下跑找前台要房卡。
结果前台人又不在,他又是打电话又是发消息,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又解释了半天的情况!
他捏着那张总控卡跑上了楼刷卡门就看到沉卜倒在地上,晚风扬起窗帘,画架上画着的好像是大海,深深的蓝色,让人看了无端觉得心悸。
“怎么了这是!”前台服务人员看到人倒在地上吓得嗓子都破音了。
“快打120!”陆鸣冲过去把人揽在怀里,沉卜脸色白得吓人,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
其实他早就察觉到沉卜状态不对,一天比一天话少,一天比一天精神欠佳,有几次她站在中控室身体摇摇晃晃,陆鸣都担心她要摔倒,但是沉卜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晚上下了班也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出来。
只不过,他想关心,却问心有愧,自觉不该再像之前那样明里暗里去试探,钻空子做一些小人行径。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状态差到这个程度。
医生说是低血糖,幸好发现的及时,让家属一定要注意给她的身边备上糖,以便及时缓解。
沉卜中间醒了一次,陆鸣问需不需要给她家人打电话。
沉卜静默了几秒摇了摇头,然后又闭上眼睛。
就在他以为她要再次入睡时,他听见沉卜虚弱的声音:“给叶屿打一个吧。”说完她轻轻侧了个身,似乎是极其倦怠。
旁边病床的人被吵醒看了他们一眼。
陆鸣点开她的手机发现竟然没有锁屏,他拿着手机去了走廊,打开通讯录一划到底,联系人少得可怜,而且竟然没有一个亲属备注。
他的心仿佛是不小心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最终泛起的还是挥之不去的酸涩与苦意。又想起了沉卜之前的种种,他就带着这样难以言述的心情拨了叶屿的电话,一声没接通,他很快就拨了第二通,结果就听到了刚刚那个声音。
愤怒,铺天盖地要将他吞噬的愤怒。
陆鸣在走廊上站了好一会,他很想冲进去摇醒她告诉她那个脏男人根本不配!然而沉卜白唰唰的脸又像是一潭冷泉,只是望了一眼,就将他的滔天怒意浇了个底。
随即是无限蔓延的担忧紧紧绞着他,他要怎么跟这个脆弱的女人说他刚刚在她男朋友的电话里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在这个已然过了零点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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