祾歌这次发病,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他生病了,就是真真实实的生病了。他需要就医,需要服药,需要被人控制起来,防止伤害到自己或者别人。
在病痛面前,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女皇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就试试以毒攻毒吧,就算被毒死,也是他的命。”
毒要一碗一碗的灌下去,吐出的血和痰,一盆一盆被端出来。昔日漂亮的小美人,如今形容枯槁,满脸乌紫,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但他最终还是熬了过来。
阳春三月,牡丹盛开的时节,祾歌终于醒了过来。
武曌满脸希冀地来看他,可她也不敢断言祾歌到底有没有康复。
她虽贵为人皇,然而生老病死并不受她控制。
醒过来的祾歌仍然是那副孤僻的样子。他常常发呆,偶尔也写字画画。但没人敢问他到底在写什么,想着什么。
值得庆幸的是,他身上再没有出现过新的伤痕。
有时候武曌也忍不住着急。他已经病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完全康复?
燕筠青私底下跟上官婉儿说:“陛下能容得下小殿下读书万卷,可就是容不下他多生病的一天。”
上官婉儿答道:“毕竟生病是可耻的,是要连累大家的。”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好不了。”燕筠青叹息,“连自己生病都不敢面对,那就肯定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病情,遮遮掩掩的,怎么可能完全对症呢?”
上官婉儿有些不解:“小殿下最近不是已经好了吗?”
“我始终有些不安。”燕筠青摇摇头。
为什么他的人格之间能相互对话?
按理说,一个人格出来的时候,另一个人格应该处在“睡着”的状态,这段时间没有出来的人格是没有记忆的。
换句话说,祾歌不应该和“他哥哥”聊天,也该是断断续续失忆的,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失忆的症状,比起真正的人格切换,他更像是“失神”,也就是癫痫小发作?
他究竟是人格解离,还是出现幻觉了?
她将自己的推测告诉狄仁杰,狄仁杰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做个假设。我们假设他不是一体双魂,而是幻觉。那么会发生什么?”
燕筠青斟酌着开口:“小殿下性格内向,也一直痛苦于规则的规训,让他不能伤害别人,只能伤害自己。就是他一直只攻击自己,这次才会积重难返。所以他要是能主动去攻击别人,反而是一件好事,这说明他在自救。”
说完,她抬起眼睛,忐忑不安地看向狄仁杰。
以下犯上乃是大忌,攻击自己的老师,只要漏出口风,祾歌这辈子就完了。
狄仁杰注意到她的忐忑,摆手道:“无妨,你继续说。”
“我曾经想过,他为什么只选择攻击先生,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燕筠青沉吟着说,“一方面,可能他在先生身边觉得安全,认定先生舍不得伤害他,才会选择求助;另一方面,或许在他心中,先生是他的……”
燕筠青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在通过攻击自己的“父亲”,试图完成精神上“弑父”,从而建立自己的完整人格。
这也就是祾歌到了十几岁,开始不听话的原因。
狄仁杰听完,沉思良久,才问道:“如果我们满足他的愿望,那么是不是就能让他恢复?”
燕筠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满足”,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这些武周人,似乎根本不懂什么叫“把孩子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
她想解释,但是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对于他们来说太过于惊世骇俗,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她还是觉得不安。
祾歌的“哥哥”,真的消失了吗?
此时的祾歌,已经睡了过去。
他睡得并不踏实,满头是汗,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祾歌睫毛颤动,而后猛地睁开眼睛。
很快,他就又闭上眼睛,脸上出现了回味的表情。
他刚刚梦到,自己在梦中杀了人,正在接受官府的盘问。
梦中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无权无势,但是却能将官府耍得团团转。
从头到尾,他都很清醒那是个梦。
他的梦从来都逃不开杀人、追杀、脱罪,但是这些梦让他觉得很放松,也很满足。
就在这时,雪奴儿微凉的鼻子碰了碰他。
祾歌没睁眼睛,伸手把雪奴儿搂在怀中。
每次做梦,他都十分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二圣血脉,血管里都流着残忍和嗜杀。
他睁开眼睛扭头去看,看到房间内一对发着光的眼睛,又低头看看怀里的猫,坐了起来,嘴唇微动,但是没出声:“哥哥?”
另一个“祾歌”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们的声音不能被人听到,不然他“哥哥”就会被抓走。
祾歌躺了回去,在心里说:“我又梦到杀人了。”
他“哥哥”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在梦里杀了人,在现实里就不能杀人了,知道吗?”
祾歌乖巧地点点头。
他“哥哥”问:“你还想继续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很想一睡不醒。在梦中他觉得更轻松自在,但是他又舍不得现实生活。
梦中没有触觉、也没有气味。虽然很畅快,但是他觉得不舒服。
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雪奴儿在被窝里钻来钻去的声音。
祾歌很少听到他“哥哥”发出的声音,他自己也不知道“哥哥”的性格。
但“哥哥”总能说出他说不出口的话,他也因此很依赖“哥哥”。
“哥哥”究竟是不是一个活人呢?
祾歌其实很希望他是个活人,如果他能从小到大有个兄弟陪着,或许武曌对他的控制就会分出一半到对方身上。这样不太厚道,但是他需要有个念想活着。
和耳边那些催他跳河的声音抗争,他确实很累了。
这样想着,祾歌沉沉地睡了过去。
此时,李令月正在和上官婉儿说话。
“娘不会改变主意的。”李令月缓缓摇头,“她早就看好祾歌做元娘的夫婿,是不可能松口的。”
“现在到哪一步了?”李令月问。
“陛下已经下发口谕,停止全国婚嫁,命适龄闺秀进京待选。封郡主为王妃的圣旨也已经命翰林起草,此事已成定局。”
李令月沉默不言。
上官婉儿小声道:“两个孺人,陛下说从武家和杨家选。既然小殿下相中了燕御正,那就选一个同燕御正容貌最相近的。”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也沉默了。
正妻未娶,先有一个爱妾,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看陛下的意思,小殿下一直求不得,就总心里念着。小孩子图新鲜,等真正到手,他过几年也就腻了。”上官婉儿看着李令月越来越黑的脸色,小声解释。
为了一个女人闹得这么大,无怪他未来的丈母娘不开心。
就连上官婉儿自己都劝不下去了。
良久,李令月才说:“李家多出痴情种,我是知道的。”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落在上官婉儿脸上,竟让上官婉儿觉得有些难以承受。
她微微移开脸,才听到公主又道:“就怕他痴情的人,不是我的元娘啊。”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出门去找燕筠青。
“我是想来问问你的意思。”上官婉儿问。
燕筠青沉默良久,说:“我不能答应他的心思,至少三年内都不能。”
“其实,你若是真心里有他,又何必一定要嫁给他。”上官婉儿柔柔地劝她,“他现在还小,就算想给你快乐,也是力有不逮的。倒不如你等他几年,到时候你让他做你的裙下之臣,不也同样可以享有他的美色吗?”
燕筠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仍旧是那副轻声细语的模样:“你若是想在仕途上走得远,就只能远离嫁人。像姐姐我,若是嫁人,顶多只能做个一品国夫人,不还是要围着夫婿、子女和小妾打转。”
“可你看我现在,我是衡量天下士的内舍人,是天底下宰相都要敬我几分的女相。我可以左一个美人,右一个俏郎君,等着他们为了权势来讨好我、服侍我。陛下说群臣在她脚下,天下在她脚下,又何尝不是在我的脚下呢?”
“筠青妹妹,你听姐姐一句劝,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姐姐实在见不得你的医术被锁在后院,从此只能做男人的贤内助。连女帝女相都有了,又何妨多你一个女医?”
她抚上燕筠青的脸颊:“不过是一个美貌的小郎君,等你真正大权在握,将会有百个、千个郎君供你挑选。虽然小殿下那般的美人罕见,可却胜在你能做主。”
“更何况,哪怕是小殿下,你就不能同他幽会了吗?”
燕筠青瞠目结舌。
上官婉儿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是见得男人少了,不懂得美色不过是一时欢愉。如果你想,我可以送你几个俏郎君,等你玩腻了遣散便是。若是你嫌弃用过的不干净,我和公主也能帮你挑选几个出来,又何苦只盯着小殿下呢?”
燕筠青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
上官婉儿握住了她的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等你想通了,就来找我好了,如果不喜欢男人,挑几个美女也是可以的。女人才更懂女人心。”
“你呀,好好想想吧,小丫头。”
说罢,她起身翩然而去。
燕筠青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有些不能接受。
她怎么感觉,唐朝对她来说还是太超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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