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李琛

李琛原是个投笔从戎的寒门书生。他自幼习文练武,立志报效国家,可是却被他的顶头上司陆虎臣看上,巧取豪夺,先是找了个由头毁了他的前途,又将他软禁在身边,日夜颠鸾倒凤。

这期间,陆虎臣一直阴晴不定,有时对李琛温柔小意,有时又拳脚相加。他允诺李琛,若是乖乖听话,过几年就给他谋个生路,让他做一两任小旗,将来也算衣锦还乡。

为了这点念想,李琛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前段时间,李琛坏了身子,再起不能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趁陆虎臣熟睡,用陆虎臣的佩刀将之杀死,而后毁尸泄愤。

据说别人发现的时候,李琛坐在满地鲜血中,衣不蔽体,哈哈大笑。

他疯了。

不过就算他疯了,按照军法,以下犯上,故意杀人,他也是罪无可赦。

关键时刻,苏戎墨将他捞了出来,试图以他为突破口,看看能不能找到陆虎臣其他罪证。

陆虎臣是个掌管军需的小校尉。

以陆虎臣的目无法纪,祾歌不信他不会贪赃枉法。

祾歌作为监察使,上任前两个月,京中就下发公函,快马加鞭送往西州。这两个月足够西州将一切痕迹清扫干净。陆虎臣也正是因为这场风波,在官场不顺,这才发了狠折腾李琛,导致李琛忍无可忍,只能铤而走险。

在等待李琛醒转的时间里,祾歌命人重新上茶,和王无择闲聊起来:“我让你三天后过来,就是为了给你通风报信的时间。”

王无择人都懵了:“为什么?”

“因为唐实秋和麴六娘要联姻,因为你是他的至交好友,因为我不信任唐实秋,更不信任麴六娘。”祾歌淡淡地说。

“实秋怎么你了?”王无择满脸难以置信,“他也当你是朋友,给你和戎墨送扇坠,还专门空出一天时间陪你去挑私印,亲自动手给你刻印!”

祾歌呷了一口茶,这是专门为他备下的甜牛乳茶。他将茶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慢条斯理地说:“因为夫妻一体,我看不上麴六娘,觉得她蛮横轻浮,不能担当重任,所以对她用情至深的唐实秋,我也连带着看不上,你明白吗?”

祾歌这话,粗俗一点就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能看上麴六娘那种货色的男人,眼界低,心性差,做酒肉朋友还行,真要委以重任,他觉得唐旻会出纰漏。

王无择还想说什么,祾歌又淡淡地说:“若是他知道我们在查他的岳家,我不觉得他能保密。他肯定会上赶着去告密,还会被麴六娘看不起。”

“至于麴六娘,她连自己喝花酒都不知道避开人,又公然高声喧哗。她要是知道了,就等于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王无择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实秋这事办的,唉!”

他终究没能拉下脸,为唐旻再求情。

“都说妻贤夫祸少,六娘还没过门呢,怎么就妨碍实秋的官运了。”王无择叹息不止。

苏戎墨道:“守拙,你这话就不对了。能妨碍实秋官运的只有他自己,这门婚事只不过让他显露出来了而已。没有麴六娘,也会有张六娘王六娘李六娘。但他自己本性难移,这是跑不了的。”

“好了,别怪女人了。”祾歌皱起眉头,“官是男人做的,仗是男人打的,我可不信褒姒能够亡周,西施足以吞吴。李琛还没醒吗?”

苏戎墨会意,立刻起身:“我去把他叫醒。”

祾歌颔首应允。

李琛很快洗漱完毕,在苏戎墨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他是陆虎臣的枕边人,很可能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秘密。

祾歌站起身,亲自为他斟满一杯甜牛乳茶,道:“听闻西域的奶茶都是放了盐的咸奶茶,李生不妨尝尝我这京中时兴的甜奶茶。”

李琛浅浅啜了一口,立刻眼前一亮。

“我喜欢甜食,尤其是心情不太好,身体又不太舒服的时候。”祾歌慢吞吞地说。

李琛带着刺回了一句:“你们这种天潢贵胄,难道也会郁郁寡欢吗?”

“会啊。”祾歌很坦然地说,“我父母双亡,从小跟着祖母生活。祖母很疼爱我,但是不喜欢我。她给我钱,却不让我交朋友、稍有不慎就很严厉地责骂我、打我。我和她喜欢的样子南辕北辙,她的要求也高,我为此病过很久,差点死掉。”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自己也根本不喜欢那样的我。”

他喝了一口甜牛乳茶,才说:“我当时祈求别人喜欢我,医师、先生、下属、同僚,谁都行,求求你喜欢我,求求你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想死,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活着也不配活着。”

李琛低下头。

他的眼眶红了。

他低声说:“我的人生没指望了,像我这种玩物,怎么可能知道什么秘辛呢?”

祾歌摆摆手,说:“先不提那些,你想知道我后来怎么活下来了吗?”

他的声音慢慢感慨起来:“后来我做了梦,梦见我自己对我说,那么多次,你就没有哪怕一次,觉得该死的人不是你吗?”

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李琛:“你就从来没有觉得,该死的人其实不是你吗?”

李琛移开视线,不愿和他对视。

祾歌忽然喝道:“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李琛下意识抬头,视线正撞进一对金琥珀色的眼睛中。

那双眼睛温柔而坚定,带着他陷进去,让他浑身颤栗。

“我会喜欢我。”祾歌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哪怕全天下都不再喜欢我,我也会喜欢我。我会让所有欺负过我的人付出代价,不光是直接欺负我的小喽啰,还是他们背后的靠山——”

他咬牙切齿,身上骤然升起一股杀气:“我要他们死!”

李琛怔怔地看着他。

好一会,他恍然抬手,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他哽咽着说,“我觉得我就是在浮萍撼树。”

“没关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祾歌拍拍他肩膀,“你能回忆起陆虎臣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他一般……”李琛有些难以启齿,“我不太想面对他,所以一直睡得很早。”

“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谁?”

李琛低下头想了很久,说:“他应该和一个叫阿喜的人往来密切。我有时候会听到他说梦话抱怨阿喜,但是找遍了他身边的同袍,我也没找见一个名字里带喜字的人。”

“这个不急,张阁领可以去查。”祾歌淡淡地说。

李琛望向张雪娘,张雪娘点了点头。

他认认真真想了好一会,才说:“我记得有次他在梦里抱怨说,养一只军队太花钱了。阿喜的主子把税都收到一百多年以后,但是落到他手里的也没有多少。”

养一只军队,尤其是要直面吐蕃大军的骑兵,简直就是在烧钱。

先不说别的,衣食住行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大唐的军功可以换勋官,勋官配给土地,也减免赋税。但是自从先帝继位之后,上柱国已经泛滥,都拿不到足额的土地,就更别说更下层的勋官了。

许诺的土地无法兑现,导致唐军在高宗后期怠战情绪严重。

再加上大非川之败后,唐军鲜有胜仗,也就没了另一项入项,即胜仗之后的战利品,无往不利的大唐天兵,似乎有些衰落了下去。

大非川之战,就是二十一年前,薛仁贵率领十万大军与吐蕃决战,在大非川全军覆没的那场大败仗。那次败仗打破了唐军的不败神话,自此,大唐军队才开始屡屡退败。

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朝廷给各州的军费减少,诸卫府开始日渐松弛。

阿喜既然会抱怨军队难养,就说明他的主子至少是一位折冲府之主,也就是管理民兵的人。

大唐实行府兵制,是兵农合一的一种。民兵平时耕种,战时就自备武器盔甲作战。管理这些民兵军籍的,就是“折冲府”。

可是自从两年前丢掉安西四镇之后,西州就再没有发生过大战。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西州的士兵,大多都在忙着务农、放牧。在这种前提下,农民并不需要停止耕种,转而去备战。

这种情形,究竟是什么人在养着一支军队?

祾歌忧心忡忡地回了监察使行辕。

他沐浴更衣,赤脚散发,正准备重新思考今天下午李琛的话,忽然觉得后背瘙痒难耐。

苏戎墨帮他脱掉中衣,才发现他后背起了疹子,还在脱皮。

这不像是普通生病,他也很谨慎没有乱吃,这难道是有人下毒?

他这几天只见了唐旻、李琛、张雪娘。难道凶手在三人之中?

祾歌立刻披上衣服,冷声道:“给我仔仔细细查!先从唐旻送来的玉坠查起!”

苏戎墨略一犹豫,还是应了下来。

可就在他一样样排查过祾歌衣食住行用后,却一无所获。

祾歌抓着中衣,盘腿坐在榻上,脸上满是茫然。

“属下去请王大将军来看看吧。”苏戎墨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听说祾歌染上怪病,王孝杰来的很快。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军医。

查验过祾歌的患处后,老军医捻着胡须,问道:“监察使多久沐浴一次?”

“一天三四次。”苏戎墨答道。

老军医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开始写药方:“监察使这是过度沐浴,伤了肌肤。老朽给监察使开几瓶膏药涂在患处,这几日不要沾水——痊愈后就放缓到三五日再沐浴一次,每日沾水擦擦身,也就足够了。”

祾歌的脸立刻垮了下去。他追问:“那这几日?”

“不能沾水。”老军医再一次叮嘱。

祾歌无可奈何,只能叹气。

他只能告病在家。

为了少出汗,他干脆打了赤膊,光着膀子待在卧房写字画画。

雪奴儿跳了过来,盯着他看了好久,然后叫了一声,叼过来一件纱衣。

祾歌拿着纱衣,哭笑不得。

养病期间,唐休璟派唐旻来送过瓜果,苏戎墨出面,回了一篮子过去,回来时正遇到雪奴儿浑身浴血。

他吓了一大跳,急忙抱着雪奴儿跑回房。这猫大概是打架被别的猫咬了一口,背上一条大口子。祾歌心疼得差点掉眼泪,为了更好缝合伤口,只能剃掉了雪奴儿身上的毛。

剃完毛的雪奴儿明显缩小了好大一圈。它走到铜镜前面,探着脖子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身体向旁边一倒,“嗷嗷”大叫着,哭了起来。

祾歌见状,不由得忍俊不禁。他揉着猫头,笑道:“别哭啦,你就是最好看的。”

雪奴儿抽抽搭搭地抬起头,将头放在祾歌腿上,继续“呜呜”哭。没过多久,它忽然抬头看祾歌,又扭头去看自己被剃掉毛的部位,再抬头看看赤着上身的祾歌,“嗯”了一声。

它不哭了。

没关系,反正祾歌比它掉毛更多,比它更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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祾歌传
连载中奈基山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