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程氏族人脸色都变绿了。这位……是公主的孙儿、汝南周氏子弟,是狄仁杰的外孙子?
程老族长冷汗直冒,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元行冲和祾歌聊得热络,还是讪讪地闭上了嘴。
元行冲眉头一皱,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符华章在祾歌身后冷声道:“这族长好大的官威,偏信一面之词,言辞凿凿,说什么我家公子杀人埋尸!如今刺史来了,小人倒要看看,刺史在上,我看你们如何污人清白。”
祾歌身后,那个名叫萧问砚的随从也拿腔拿调地说:“诬告五品以上者,徒三年,看来程族长是想试试本州的大牢是什么滋味了。”
程家诸人早已吓得面色惨白,闻言,不由得跪地求饶。
祾歌拿够了架子,才淡淡一笑道:“既然你们已经诚心认错,那本公子也就不再追究。只是这误了我们赶路的时辰……”
程老族长立刻道:“对公子的损失,我们程家一力赔偿。”
祾歌这才满意了:“既然是个误会,说开也就算了。华章,你去送程家郎君回家。若是程家郎君出了点什么事,本公子唯你是问。”
符华章应声而去。
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燕筠青目瞪口呆。
这竹杠敲的,也太熟练了吧!
等到无关人等散去,一行人重新落座,元行冲客气地问道:“不知周公子是否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他确实有些看法,因此,他相当不客气地提出,想要看看死者的尸体。
元行冲自然是一口答应,又问:“那个田祎,是怎么一回事?”
祾歌诚恳地说:“元伯父,我们借一步说话。”
元行冲有些诧异,但还是跟随他来到角落处。
祾歌压低了声音道:“田祎,在我身边。”
元行冲大惊,却又听到他说:“我认为赵远道一案有蹊跷,先是父亲遇难,之后是儿子遭遇不测,这两者之间说是巧合,未免有些太巧了。我认为可以考虑并案。可赵家小郎君案发时,田祎一整天都没有出门。虽然现在还不能排除他的嫌疑,让他抛头露面,有可能会引来幕后黑手的关注。所以我认为,先暂时将他软禁起来,等事情的真相全部查明再做区处。”
元行冲犹豫了片刻,道:“可否将其软禁在下官家中?”
祾歌点点头:“我正是这样想的。”
两个人达成默契,元行冲这才带着祾歌折身返回。
他跟随元行冲来到临时用作停尸间的柴房,揭开了搭在孩子身上的白布。
小家伙还是那副沉沉睡去的打扮,就连裹在脸上的围巾都没动。祾歌犹豫了一下,还是揭开围巾。
一阵阴风吹过,周围的衙役们都纷纷退后了半步。
有人忍不住问道:“小公子,你不害怕吗?”
“我外公说,鬼怪之说,不过是庸人自扰。”祾歌站起身来,像是在给自己鼓劲,“我外公还说,就算这里真的有鬼魂,一来现在是白天,我们一行人,阳气重,他不会出来作祟;二来,我们是为他昭雪冤屈之人,如果真的有阴司,也当在功德簿上为我们记一笔功。他不会害我们的。”
虽然这样说,他被披风遮住的腿还是有点发抖。
如果真的有鬼怎么办!
他深呼吸,最终还是定了决心,仔细去看孩子的脖颈。
令他意外的是,孩子就连头发都是整整齐齐的,像是凶手在作案之前精心为他打扮过。
致命伤在颈部,看起来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生生把他扼死的。祾歌伸出自己的手比了比,指痕比他的手还要小些。指痕周围还有一圈不明来源的淤青。他挑眉,暗自思忖:他已经是个半大孩子了,如今也不过比燕御正高一点点;比他手还小的人……
他又弯下腰,拿灯仔细照着孩子的淤青,之后闭上眼睛,思考了好一会,才把围巾又盖了回去。
元行冲这时才出声道:“周公子可有什么高见?”
祾歌摇摇头:“高见不敢当,我毕竟没有去大理寺任职过,只能根据过往经验来推测,还是请元伯父来决断吧。”
顿了顿,他才说:“不过,伯父有没有兴趣去看一场戏?”
午夜,天渐渐从墨蓝转为墨黑。
四周静得让人心中发毛,赵贺氏睡不好,只能抱着自己妹妹。
就在这时,房间内却忽然响起了缥缈的小孩子哭声:“娘……娘……我好冷……我好冷啊……”
赵贺氏一声尖叫,忽然看到房梁上站着一个什么东西,看不清形状,只有两只眼睛发着光。
她身边的法雅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手中的暗器破空而出,将那东西打了下来。两颗亮晶晶的东西落在地上,“啪嗒”一声碎成一地,法雅刚想安抚赵贺氏,赵贺氏已经崩溃大哭起来:“恕郎,娘真的不是故意、故意让你姨母杀你的啊……”
四周忽然亮起火把,元行冲的声音响起:“赵三太太,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将贺氏姐妹暂时收押后,元行冲来到一旁的一间客房内。推开门,祾歌正坐在油灯前,安安静静地读着《无量寿经》。
这本书是他下午从崇岩寺借来的。
见到他进来,祾歌放下手中书卷,行过礼,似笑非笑道:“这出戏好看吗?”
元行冲好奇问道:“公子怎么知道是赵贺氏杀了赵家小郎君?”
“推测。”祾歌道,“死者的遗体,穿得太整齐了,还有毛毡和毯子,凶手很关心他,所以他死后也很在乎他的感受。她怕他九泉之下会冷,所以给他穿好衣服,裹上毯子。只有做长辈的,尤其这长辈是女子,才会下意识觉得晚辈会冷。这是其一。”
“第二,”祾歌举起手掌,“凶手的手比我小。我是个少年郎君,才开始长身体。比我手还小的人,要么是矮小的男子,要么就是个姑娘。结合上一条,我认为是女子的可能性要大一点。”
“第三,”祾歌把举起的手盖在脸前,声音从他指缝中透了出来,“凶手掐死小郎君的时候,盖住了他的眼睛。她是用围巾盖住孩子的脸之后,才动的手。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是掐伤我太熟悉了——这个先暂且不提,关键是凶手不愿意看到死者的眼睛。”
“用我外公的话说,这就说明,凶手很在乎死者,凶手至少认识死者……或者,凶手后悔了。”
燕筠青和元行冲都若有所思地点头。
元行冲想了想,追问道:“那为什么不是怕死者的冤魂索命,才盖住眼睛的呢?”
祾歌和燕筠青齐齐一哽,两人在此时同时陷入了沉思。
祾歌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这个……我确实没想到。呃……多谢元伯父补充。”
他别开脸,摆摆手道:“跑题了跑题了,我们继续说回我的推测。一直到这里,我还没有直接证据,所以我命我一个会口技的书童,叫捧砚的,去诈她一诈。这才有了今晚这场好戏。”
元行冲赞许地笑道:“不愧是狄公的外孙,只是可惜了那两颗夜明珠了。”
用来假扮眼睛的祾歌提供的两颗夜明珠,方才被法雅打到地上,已然碎了。
祾歌倒是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是必要的损失,没什么大不了。”
燕筠青举了下手:“那么,赵贺氏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儿子呢?”
元行冲回答道:“这要等明天的审讯结果了。”
燕筠青再次举手:“那法雅为什么会出家呢?”
元行冲再次回答:“据说是为了家中年迈的祖父母祈福。”
燕筠青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第三次举手:“周公子好敏锐的观察力,是狄公教出来的吗?狄公平时还会教这个吗?”
祾歌有些口渴,可惜没有牛乳给他喝。他权衡过后,不情不愿地指使着符华章去倒水,答道:“会。”
燕筠青惊异起来:“狄公素有神断之名,看来公子颇得了他几分真传啊!”
她第四次举手:“所以,可以外传吗?我能学吗?”
这话说得祾歌一愣。
断案吗?
不,不是的。
狄仁杰对他,恩同再造,所谓的断案技巧,才占了多大点分量啊。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抬起眼睛,看着燕筠青,轻声说:“也不能算是真传,只不过学了点皮毛而已。”
燕筠青不由得鼓掌:“厉害厉害。”
元行冲也道:“狄公之能,上天入地,只此一人。”
祾歌放下水杯,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答燕筠青的问题:“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只要用心观察,把每一个事件都拆成一个个独立的小‘砖块’,比如说笑,可以拆分成眉、眼、口、鼻四个部分;然后把每个对应的小动作归类;之后分析其根本原因;下次遇到同样小动作的时候拿出来对照并且反思;最后总结归纳。这样每天坚持,你也可以做到的。”
“简单来说,就是收集、分类、溯源、总结、应用、反思、改进,后几步循环往复,就这么简单。你也能做到的。”
燕筠青和元行冲同时陷入了呆滞。
燕筠青忍不住腹诽,“就这么简单”,“你也能做到的”,满满都是一股“只要把课本背完,你也能中状元”的碾压感。
不说别的,但就“把表情拆分成不同的小动作”这个部分,这就不是人能干的事好吗!
我考不中三元及第是因为我不想吗!
她表情僵硬地道完谢,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既然案子破了,那我能回去休息了嘛……”
元行冲道:“时间仓促,待明日回城,下官一定为公子好好接风洗尘。”
祾歌淡淡地撇了一眼备受打击的燕筠青,笑容和煦:“多谢,只是,燕姑娘是女子,身娇体弱,一路舟车劳顿,未免有些水土不服。到时候给她准备些清淡的东西吧,劳烦费心了。”
燕筠青脸上的笑容刚浮现出来,就直接凝固了。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在“舟车劳顿,水土不服”?
她杏眼圆睁,愤愤地去瞪祾歌,祾歌却自顾自地低下头喝水去了。
一旁看完了全部好戏符华章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尊雕像。
为了美食,拼了!燕筠青努力挤出笑容,道:“就是因为身体不适,才应该吃好点嘛!”
祾歌眼皮一抬,似笑非笑地堵她的嘴:“惜福以养生,作为医师,燕姑娘想必比我更懂。毕竟惜福养生这四个字还是燕姑娘教我的。”
燕筠青果断闭嘴,她还是要脸的。
这句话是前几天祾歌被她看着吃少油少盐的病号餐,吃到眼睛都发绿时她的托辞,现在被他拿出来反驳自己……燕筠青觉得自己两边脸都快被打肿了。
败者悻悻地在心中哀嚎自己的美食,胜者倒是不紧不慢喝完水,一挥衣袖,回去睡觉了。
燕王武辰,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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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8(庚子)于娘子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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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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