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跟前,钟青阳才看清他盘旋的龙躯足以遮天蔽日。
他猜这大概是伏辰七宿能化成的最大体型。
“快去求救天界道君,我替你撑片刻。”伏辰七宿生生用盘起的身躯挡住继续坠落凡间的烈焰流火,用锋锐的龙爪扛起净碧虚,将之推离新阳城上空。
但那法器太重,若没有操控它的咒语,净碧虚就似装着江河湖海的大缸,伏辰七宿一边忍受炙烤一边艰难挪动。
钟青阳看见龙躯被烧焦,鲜血淋漓,滋滋冒烟。他心疼伏辰的惨状,几乎流出眼泪。
“你再犹豫,我烧的更疼。”
钟青阳直奔天穹而去。
宇风道君驾神兽迎面而来,刚到钟青阳面前就给他一拳头,狠狠骂一句:“废物。”
废物哑口无言跟在宇风身后。看她捻诀停息净碧虚里流淌的火焰,又把法器缩小至掌心,飞快装进袖子里。
宇风收好法器才转头问钟青阳:“你来凡间,可告诉过别人?”
“没有,谁都没告诉。”
宇风眯起眼,若有所思点点头,指着钟青阳责骂道:“你已大祸临头,就陪那条罪龙到处游山玩水吧!我奉劝之语说过多次,是你死不听劝,这次就算你跪下真诚地喊我一声师父我也帮不了你。”
钟青阳双眸黯然,拱手道:“我会承担在凡间犯下的错。等我看过城中百姓伤亡情况再回天界领罚。”他的声音逐渐气弱,小声恳求:“但求道君别把天界惩戒我的事告诉伏辰星君。”
新阳郡上空的浓烟渐渐消散,一道流光在城中惊现,不知何人起了一道隔绝烈焰的阵,虽摇摇欲坠,却实实在在护住上千的百姓。
百姓中央,是一身盛装的玉泉仙师。
宇风道君从半空又降低一个高度,盯着玉泉的身影,眸光阴沉,蠕动嘴角老半天才生硬地夸赞道:“你看一个凡人,用他微小的法力救下几千百姓,功不可没啊!”
钟青阳:“请道君速去此城之北的香圆山救火,很急!”
宇风高立半空,俯视钟青阳急着下界救人的背影和圆溜溜的后脑勺,满眼同情,“啧啧”两声,感叹一句:“为何偏偏是你俩搞一起去呢!”奈何不住,又从齿缝“嘁”一声鄙夷过去。
钟青阳忧虑怜州渡的伤情,权衡之下,还是先落地巡视城中的惨状。
城中百姓见他如避蛇蝎,浑身打着哆嗦远远躲开,口里咒骂:“妖怪,去死,我们亲眼看见你朝城内倾倒熔岩火浆,若不是仙师救命,已被你这妖怪得逞,天界灵官怎么不收了你这妖怪?”
钟青阳一腔苦涩之情,欲上前救治伤患,无人肯信,欲找褚赳赳帮忙说服众人,狼藉的城内找一个人不是易事。
他是天神,但百姓并不信他,误解一旦造成就算现在他对众人宣称自己是青冥真君,也只会是一只巧舌弄口妖言惑众的“妖怪”。
泥泞不堪的街道走起来太费劲,钟青阳两腿沉重,满目皆是火后的疮痍。
他给百姓力所能及的帮助,但眼前由自己亲自酿造的灾祸让他身心疲惫,从来没这般无力、失望过。
尽量保持平静,让表面看不出异样,直到后脑勺又挨了一棍。
钟青阳慢慢转过身,是锄头,还是来自那个老锄头的愤怒。
“妖怪,是你们引来大火,假惺惺飞到天上灭火,趁我们不备居然又倒下岩浆,是玉泉仙师救了我们,你还用剑砍老仙师。我跟你拼了!”
老锄头举起可能刚挖过淤泥的锄头又敲下来。
钟青阳再次挨了一锄头,鲜血从额头滑落至眼角,他眨眨眼,眼睛有点涩疼。
此次来新阳郡说好帮怜州渡找法坛后的主使者,没有进展就罢了,再次把怜州渡推入“杀神”的陷阱,连自己都成了妖怪,又害无数百姓伤亡。
这趟来到底干了件什么事?
“你打吧,我不还手。”钟青阳万念俱灰。
老头义愤填膺,一身的浩然正气,对准钟青阳又敲下五锄头,老头成了这世间揍神仙最狠的凡人。
到第六棍时,锄头猛的被人攥在手里。
老锄头使劲抽了一下,那人在紧握的木柄上稍一用劲,连着铁的头和木的柄全都碎成渣。
“你怎么能任由一个凡人打你?”
“我又闯下大祸了师兄,打几下也好,心里痛快!”
“你不痛快,你只是疯了。”
程玉炼转头对懵逼的老锄头吆喝一声:“这是青冥真君,你敢打神仙,快回去烧香吧,三日内烧足一千支香,你打神的过错我不追究。”
老锄头还想辩解什么,程玉炼朝他额心点一下,老头才敬畏恐慌地逃走。
钟青阳听着老头踩踏积水和湿泥的声音,猛然醒神,对程玉炼说:“山鸣观的玉泉一定有问题。”
他飞快往玉泉起阵的方向跑。
那道薄弱的保护阵还在继续,玉泉晕倒在地,被几个弟子护在中央。
钟青阳站到玉泉跟前,慢慢探入他的神识,触探此人的修为和法力,无论钟青阳怎么试,玉泉就是个普通平凡的道士,此前给他的压迫感也荡然无存,为什么会这样?
“玉泉?”钟青阳救醒玉泉仙师后,“你知道我身份对不对?”
玉泉的眼睛迷茫无神,视线越过人群看见大火肆虐后支离破碎的城,皱纹变得更深,“为什么会这样?”
钟青阳:“是你自导自演了这一切?”
“你说什么?你又是谁?”
钟青阳狠狠揪住玉泉的衣襟,把他一下苍老许多的身体拎起来,双目赤红,逼问道:“你明知我身份却在百姓跟前污蔑我是妖怪,你发动这场大火引我出手援助,却让我深陷万劫不复之地。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能操控这一切,你是不是法坛后的主使者,谁让你操控这一切,告诉我?”
玉泉受了严重的内伤,经不住钟青阳手心的蛮力,侧过头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像香圆山上随风晃悠的枯叶。
“死妖怪,你又要伤害我们的老神仙,我们跟你拼了。”山鸣观的道士和百姓蜂拥而上,拿着各种兵器砸过来。
程玉炼一掌隔开暴动人群,把愤怒发疯的师弟拎起来,真想一掌扇醒他。忽想起这几年他常被头疼纠缠,最终还是心软,捧着他的头说:“玉泉只是个凡人,他操控不了天火,你该立即回天界质问宇风道君,为何净碧虚会流出流火?此地本来无事,是伏辰七宿来了之后才引起大火,与你无关,该责罚的是伏辰。跟我回天界问个清楚去?”
“伏辰在哪?”
钟青阳最后看见伏辰是他扛着庞大的净碧虚挪向城外,炽热的流火覆盖全身,把坚硬的龙鳞烧透,鳞甲下柔软的皮肤也烧得血肉翻开。
“他坠在城外。”
钟青阳刚要往城外跑,又折回头把几粒仙药塞到师兄手里,吩咐道:“融在水里,让伤者喝下去。”
在这场大火里到处帮忙的褚赳赳终于找到恩人,可远远的,他看见恩人正抓着玉泉仙师的衣裳实施暴力,褚赳赳有点看不明白,不再确信他还是不是前几夜出现在褚家的那个人。
钟青阳在城外的一条小河边找到怜州渡,他被严重烧伤,正艰难地往水里爬,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钟青阳抱起他跳进水里,刚要把身子全部没进去,怜州渡扯了下他的发丝哑声问:“你哭过?”
“是啊,为你伤的这么严重而哭。”
“这水对我无用,就是烧的太烫想降降温。宇风道君的法器果然不同凡响,等我片刻就能愈合。”怜州渡小心翼翼问:“为何法器里会流淌出烈焰?”
“渡儿,”钟青阳压抑心底的痛苦,不敢大声说话,也放低嗓音哀婉地说:“对不起,我可能无法再跟你找法坛后的操控者了。我发现我这人很没用,没有一件事能做好。当年师父把斗部交给我时,他说我行事不够雷厉风行,太优柔寡断,太仁慈,那时候我在想,师父是在夸我啊,如今我算是有点明白了。”
怜州渡擦去他眼角残余的泪,“我没见你哭过,别哭,我会难受。我本就没寄托什么希望,能和你一起在凡尘游历、赏景,比什么都开心,已经足够了。你的仁慈,我很喜欢。”
钟青阳立在水中,把半浮半沉在水面上人往怀里搂紧,似有话说。
他的脸上全是斑斑驳驳的血迹,怜州渡望着他的伤口轻轻叹息,就是因为仁慈,他才给人打了一次又一次都不还手,这就是自己喜欢的仁慈吗?
见钟青阳迟迟不再开口,怜州渡忍着疼问:“城里现在什么情况?”
钟青阳一直答非所问:“我用三天时间处理好新阳郡的事,就要回天界了。”
怜州渡沉默片刻,忽从水中爬起来站到钟青阳对面,回抱住他,坚定地说:“我想跟你进万物卷。”
钟青阳立即点头答应:“等我回天界之前,我跟你进万物卷。”
一直追在后面的褚赳赳终于也赶到城外,左手掐着岔气的腹,气喘吁吁对河里的二人喊:“道长,道长,我信你,我信你们的。”
“多谢!”
“城里事情太多,我必须尽快赶回城去,珍娘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二位。”褚赳赳见怜州渡浑身被烧伤,诚恳地邀请道:“褚家简陋,好歹是个能养伤的地方,不如二位道长先到褚家去避一避,城里现在……现在还在喊着捉妖呢。”
“去褚家养几天吧,我正好处理下惹出的烂摊子。”被流火所伤,钟青阳知道他恢复的没那么快,轻声劝一句。
怜州渡答应下来,抚过钟青阳头上被锄头揍出来的伤,吹一口清气舒缓伤痛,叮嘱道:“我用一天时间就能恢复差不多,别再让那些凡人打你。”
钟青阳把怜州渡送去褚家,把他安置在整洁安静的西偏房,对珍娘和几个孩子叮嘱道:“不要打搅他,也不用给他熬汤敷药,给他足够的清静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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