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柳间叙没有动怒，没有质问，他甚至依旧保持着那副松弛温润的姿态。但他撕开“听颂”这个身份的速度，是如此干脆利落，如此猝不及防。
他抛出了一个巨大的“恩典”，随即又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立足之地。
这不是审问，这是一场验明正身的仪式。
柳间叙静静地等待着，欣赏着听颂在这一刻必然会出现的、任何精彩的表演或真实的反应。
听颂脸上那依赖的、怯懦的表情，如同风干的墙皮，一点点剥落。
他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立刻辩解，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垂下了眼睫。
当他再次抬起眼时，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某种柳间叙未曾预料的东西——一种深沉而真实的疲惫，与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他没有看柳间叙，而是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遥远的过去。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
“他叫听颂，对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不再是那种刻意的柔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我听说，他是除夕出生的。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筳开听颂椒。他是带着期待降生的孩子。”
他慢慢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柳间叙脸上，那里面没有欺骗被戳穿的惶恐，只有一片荒芜。
“您查到的没错。他不是我。”
“那场山火带走了他，也烧光了我的一切。”
他微微垂首，室内暖黄的光线如同温柔的刽子手，将他纤细的轮廓凌迟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脆弱。
光线描摹着他后颈柔和的曲线，没入松垮衣领下的阴影，让人无端联想到天鹅垂死前，最后那优雅又哀伤的弧度。
那双清透的瞳孔焦距涣散，氤氲起一片无人能懂的、空濛的雾气。
“五年前，我在哑泉山被找到，浑身是伤，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拼凑破碎的记忆，“找到我的人，就是‘父亲’。他看着我，哭了，又笑了。他说我是他的孩子。”
“他对我很好，非常好。”听颂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真实的温暖，随即又被更深的悲痛淹没，“他给了我一个名字，一个家，一个活下去的身份。我需要这个身份，需要那份抚养费来报答他。而他，需要一个孩子来弥补遗憾，来送他终。”
“我们……各取所需。”他惨淡地笑了笑，这笑容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坦诚。
“半年前，他走了。”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迅速控制住，恢复了那种带着破碎感的平静，“然后，我就被家族召回了。”
他再次看向柳间叙，眼神清澈见底，铺满了认命般的坦然。
“现在，您知道了。”
“我不是听颂，我只是一个，借了他名字和身份的，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他微微扬起下巴，露出脆弱的脖颈线条，像一个引颈就戮的囚徒，轻声问：
“所以，哥哥，您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冒牌货呢？”
柳间叙眼中的冰冷与审视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被那完美无瑕的温和所取代。
他站起身，步履从容地绕到了沙发后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双手轻轻搭在听颂单薄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兼具安抚与掌控意味的姿态，居高临下。听颂无法看到他的表情，而他却能将所有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
“意外失忆，确实令人遗憾。父亲去世，更是悲苦。” 柳间叙的声音从听颂的后上方传来，低沉醇厚，带着胸腔共鸣的震动，仿佛能直接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他的指尖感受到听颂肩膀肌肉一瞬间的绷紧，那是属于这个角色的、恰到好处的紧张。
然而，就在柳间叙说出“但你还有我，亲爱的弟弟”这一句时——
在他掌心之下，听颂左侧肩胛骨的内侧缘，有一小块肌肉极其迅速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
那不是恐惧的颤抖，也不是悲伤的啜泣所带来的震动。那更像是一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条件反射般的战栗，一种源于极度兴奋或极度轻蔑时，神经末梢不受控制泄露出的真实信号。
这个微小的生理反应，与听颂此刻低垂着头、脖颈弯出脆弱弧度的悲伤姿态，形成了致命的矛盾。
柳间叙搭在听颂肩膀上的手，力道没有丝毫改变，沉稳且平和。
但他那双隐藏在听颂视线之外的，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笑意并未抵达眼底，而是在瞳孔的边缘骤然冻结，那是冰封般的锐利与一丝几近沸腾的探究欲。
他知道了。
这绝不是一只受惊的雏鸟。
这是一个能将身体控制到极致，却依旧在某个瞬间泄露了真实内核的、顶尖的伪装者。
这个发现，让柳间叙的心脏像是被电流击穿，一种混合着极致危险与极致诱惑的快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俯下身，一股温暖、醇厚、令人下意识放松的甜香袭来。
那味道像是陈年的香草荚与烤杏仁，又混合着一丝干燥烟草和压碎的干草的味道。如同冬日壁炉边一条柔软的羊毛毯，带着一股令人上瘾的、近乎催眠般的安抚力。
他的嘴唇几乎要贴上听颂的耳廓，声音放得极轻，如同情人间最私密的呢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示。
“从今天起，你就是柳听颂。” 他用他的姓氏，为他打上了烙印，“是我名正言顺的弟弟。”
他直起身，双手最后在柳听颂的肩上轻轻按了一下，如同完成了一个加冕的仪式。
“累了就早点休息，听颂。” 他的语气一如平常，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洞察与暧昧的越界从未发生，“下周六有一场月世主办的慈善晚宴，你和我一起出席。”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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