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岁除

玉屑铺陈青砖巷,寒星零落白玉津。

月上中天,北风呼啸,鹅毛落雪簌簌无休。依岚倚靠着矮榻,将窗户支起一个小小的缝隙来,望着外间的雪景出神。

明日便是除夕了,这是她第一次一人在外过除夕,也是第一次瞧见积雪漫过廊下的石阶,入眼的世界尽皆苍茫一片。

“姐姐莫看了,当心受了寒。”芰荷在一旁柔声劝说着,又给火盆里添了些炭火,暖融融,红彤彤的。

“我从没问过,你是哪里人,可见过这盈盈寒霜盛放的景致?”依岚今日的心情该是不错,面色一直恬淡,令人猜不出情绪,但话音轻柔,该是听不错的。

“婢子是杜姐姐捡来的,家在哪里记不得了,就连何处捡的,那时年幼也没留意地名。”芰荷垂眸拨弄着火炭,声音淡淡的,好似并不在意。

原是这般身世么?依岚听罢未免唏嘘,也不好多言,落了窗子轻声道:“不冷的,别忙活了。方才夫人送了好些点心来,你与我一道吃。一会儿那四个丫头玩够了回来,也分她们些。”

天寒雪落,依岚本以为见惯了雪景的北方人不觉新奇,可这四个小丫头欢欣雀跃的,跑去外头打雪仗了,竟不觉凛冽的北风寒凉刺骨。

“姐姐真好。”芰荷总是婷婷袅袅的,话音也格外软糯,言行举止自带三分娇羞。

依岚未搭讪,拎了块精致的杏仁酥,递到了她的手上。

“岑府还没有消息送来么?”见人慢条斯理的将小点心入喉,依岚才缓缓出言询问。

“还没呢,婢子每日都去门口留意着,也问过管家,都说没有回应。”芰荷取出手帕净了手,轻声解释着。

依岚垂着头拨弄着手炉的顶盖,淡淡道:“罢了,年关大家大户的都忙,朝堂更忙。明日你也别去搅扰门房了,我们静候就是。”

“是。”芰荷远眺了一眼旁屋的沙漏,喃喃道:“我把那几个丫头叫进来,夜深了风紧。”

依岚如今还是个不大的丫头,但她的随侍,皆是年岁比她小的。芰荷小她一岁,那几个小东西也有十五了。听着芰荷这般叫,依岚不自觉地垂眸浅笑开来。

待人嬉笑着进了房中,依岚抬眸瞄了一眼,各个小脸通红,该是冻的。她微微抬手招呼着几人,“过来烤烤火,暖和了就睡觉去,明晚守岁可得有精气神儿的。”

“知道了,姑娘。”小丫头们乐呵呵的围着火炉子,“今儿外头雪大,来年定是好收成呢。姑娘身子快些好起来,等元月再落雪,就能一道出去玩了。”

闻言,依岚清浅的笑了笑。这几人瞧着无甚城府,不单是她们,这偌大的计府,好几等的下人仆妇,给人的感觉,都是规矩本分的。

几人说笑了片刻,依岚让她们端着点心回了偏房,便招呼芰荷操持着歇下,独自饮了一碗苦药。

翌日晨起,她连妆发都还未梳起,管家便遣了婆子在门外求见。依岚有些诧异,但还是着芰荷将人请了进来。厚重的挡风帘掀起,一中年婆子快步闪身进来,垂手在侧。

依岚将视线自铜镜处挪开,朝着人盈盈莞尔,柔声道:“嬷嬷何事?”

“依姑娘,府门外有位岑郎君在候着,说是找您的。管家叫奴来问过您的意思。”那婆子微微欠身,直言原委。

“不知请人入府是否唐突?可请示夫人了?若不成且劳他稍待,半刻后我梳妆完再过去见他。”依岚眼神示意芰荷手脚麻利些,面露笑意的与婆子交谈。

“不麻烦的,那就请他去前厅候着,给人备茶了。”婆子抬眼看依岚的脸色,见人颔首便转身离去。

不多时,依岚被芰荷裹得严严实实的,缓步走到了正厅。她抬眼观瞧不过刹那,便微微欠身,“劳岑兄久候了。”

一身官袍的岑商拱手回应,“大清早叨扰姑娘了。一会儿还得去刑部,只得顺路说与姑娘。今日午后妙远道人过府,不知姑娘可方便往公府一趟,亦或是写个条子,我转交她。非为旁的,姑娘的症候,我怕说不清楚。”

此言一出,依岚既期待也不乏忐忑。她敛眸思量须臾道:“岑兄稍待,容我手书一封。”

话音方落,便有随侍外出去备纸笔。

等候的间隙,岑商又道:“姑娘若能亲自前去,你二人本为故旧,会否更便宜些?即便不成,身在公府,她行事也要忌惮一二,不敢乱来的。”

依岚哂笑,轻声回应,“今夜岁除,午后便算是节庆了,不好叨扰别家的,谢过岑兄了。我给她递送手书,写清原委,也不瞒她,亦不强求,顺其自然便好。若她问起你缘何帮我,尽量…”

“我知道的,你莫要为这小事劳神,此间分寸我拿捏的住。”未等依岚说完,岑商便接了话头。

这人无非是想他撇清关系,不受牵累罢了。自打中毒归来,心思愈发重了。

随侍送来了纸笔,芰荷接过,扶着依岚坐在靠椅上,将薄宣铺陈开来。依岚握着毛笔的手还再隐隐发抖,笔力虚浮,但字迹已然周正,含蓄藏锋的小楷,自有傲然风骨。

她因着手指不利索,短短三行的手书写了有一刻光景。吹干了墨迹叠好,这才交给岑商,“抱歉,手慢了些,可误了岑兄的时辰?”

“没有,时辰尚早的。”岑商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衣袖里,“那姑娘等我消息,先走了,姑娘留步莫送。”

“有劳岑兄费心。”依岚盈盈一礼,转眸示意身边的丫头送人出府,她确实没动,落雪后双腿又有些痛了。

目送岑商的身影消失在前院的门庭下,依岚敛了眸光,借着芰荷的力道缓缓地踱步回去。一路上的积雪在朝阳映衬下有些耀眼,令人不忍直视。半路恰巧碰到夫人,她便上前见礼,“姨母金安。”

“听说来了客人,本还想招待一二,这是走了?”夫人眉眼柔和的望着依岚,抬手虚扶了一把。

“是郑国公府的小郎,来与我说求医的事,因有公事便未曾久留。”依岚淡然回应。

“嗯,有消息了是好事,定在何日看诊?”夫人面露欣慰,轻声发问。

“今日只劳人送封手信相告,这日子并未定下。”依岚轻声解释着。

“原是如此,瞧我这人,险些忘了郎中也是寻常人,也有逢年过节的需求。岚儿,今夜来我房里,既是节庆,一道热闹热闹。”夫人热情相邀,脸上笑意深沉。

“是,姨母。”依岚眉眼弯弯的应承。

“行了,不拉你说话了。雪后风凉,赶紧回房暖着。”夫人满目关切的打量着依岚满身毛茸茸、鼓囊囊的衣衫,劝着人回房休息。

依岚乖觉的离去,心里七上八下的等候着消息。

在信中亮明身份本就是剑走偏锋的险招,如此方能直接探人虚实立场。方才遇见夫人,将实情相告,裴肃一方自也会动向尽知。人心所向何处,距离拨云见日也不远了。

一日清宁无事,入夜,依岚随着夫人吃了个只有两人在席的年夜饭,随意的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言,便径自回了自己的寝阁。

妙远道人今日方得空入岑府,该是禁宫大内的出入不自由,好不容易得了年关岁除的机缘,才可踏出皇庭。如此想着,依岚猜测,这人一时半会的,约莫根本顾不上她。

小丫头们备了好些茶点瓜果在旁,拉着依岚要玩双陆。依岚不忍回绝,陪了两局,她自幼不大喜欢这些消遣,便也就由着她们闹,自去寻了个话本子读。

到底是身子虚弱,精力不济。熬不到夤夜,喝下汤药后,依岚便昏昏沉沉的,说什么也挺不起惺忪的睡眼,只得吩咐芰荷给她铺床。

顾不得什么节庆习俗,依岚自顾自睡下了。小丫头们识趣的捧了未尽的棋局去了厢房,兴致勃勃的继续玩闹。为防吵了依岚休憩,只点了一盏小小烛台,四人围拢一处,轻声耳语嬉笑。

大抵是寅时光景,再欢欣的人也染了困倦。小丫头们早已东倒西歪的窝在方桌上,府里值守的仆役因今夜破例饮酒寻欢,也都是哈欠连连。

芰荷在依岚的床榻旁迷迷糊糊的阖眸浅眠,她从来没有守夜的习惯。往常与杜司司姐妹二人在一处,除夕万家灯火,而她俩却得了一年中难得的安闲夜晚,老早便入梦寻周公了。

依岚自中毒后,睡眠一向清浅,一丁点的响动都会扰了她安枕。

后半夜没了节庆的喧嚣,本当一夜好眠,可她却被窸悉簌簌的些微响动惊醒,半瘫在床榻上,耳朵警觉地转了转,眼眸在深沉的夜色里四下游走。

庭院里昨日的积雪还未消散,只有小径被打扫干净。今夜月华清亮,枯枝影影绰绰的投在窗纸上,忽而,她澄澈的眸子敏锐的捕捉到了倏忽窜过的一团幽暗。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漏夜格外明晰,依岚将身子挪到了床榻的边沿,抬手去够睡在床下的芰荷的衣衫。

芰荷迷糊的翻身转醒,正欲说话,回眸刹那,迅速被依岚的“嘘”声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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