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念旧友

冬日午后的斜阳穿透窗棱,橙红光晕洒落厅前,满屋呆板陈设顷刻染了隽柔。

寄人篱下的处境,依岚初来乍到,难免有些拘谨。

夫人将人拉去茶案后的矮榻上坐下,屋内的炭火燃烧的炙热,身后的软垫恰到好处。

依岚暗道,这人没有子嗣,亦是尊贵出身,能将心思拿捏的这般精细,绝非寻常之辈。

夫人屏退了随侍,只留一贴身婆子在侧,和煦的眸光静静的落在依岚的脸颊处,端详了良久,柔声道:

“你三岁那年来京,小小的人因着病弱就很是清瘦。今时见了还是瘦弱的紧,喜欢些什么,我叫庖厨给你做。参汤能用么,不至虚不受补吧?”

三岁病弱么?依岚全然没有印象。朦胧的记忆里,多年前在姑苏,好似确有人问及她的身子可是康健了,许是年幼当真多病吧。

“不敢劳姨母挂心,岚儿只是最近日日进苦汤抑毒才这般的。来您府上已然麻烦您许多,吃食随您就是。”夫人的热情令依岚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客套的解释一二。

“罢了,我这么问你约莫也不好意思说。方才门口的是我府上管家,你称他一声计叔,缺什么只管吩咐他。今日晚了,你刚来就先休整,明日我请家里郎中给你号号脉。”夫人给人递过去一盏温热的茶水,轻声嘱托着。

依岚双手将茶接过,捂在手里,“夫人提点,岚儿记下了。”

夫人敛眸抿了一口清茶,淡淡出言,“姑苏既没了亲人,你此番来京,可愿住下不走了?可要去你外祖家拜会?该是好些年没见过了吧。”

依岚闻言,沉吟须臾,审慎道:“此次入京本是为求解药,前路往何处,一时也无头绪。至于亲故,柳家遭逢灭族之祸,岚儿苟活却也不敢去见,恐给人惹了麻烦。”

夫人喟然一叹,“苦了你了,小小年纪背负这许多。菁姐姐是个刚烈性情,留你一人在这世上,也是不易。”

依岚没再接话,她不知说些什么了,脑海里复又涌现了那噩梦一般的淋漓场景,令她顿觉凄楚。若真是一场梦就好了,可那血淋淋的,分明是现实。

眸中的苦楚真真切切,顷刻的失落漫在容颜处。夫人余光观瞧须臾,便转眸对着婆子轻声道:“青华,带着姑娘去房间歇息吧,若有不合心意的物件,一并换了去。”

话音方落,依岚自榻间站起,躬身一礼,“岚儿告退。”

望着依岚颤巍巍远去的背影,夫人的神色分外复杂。

名唤青华的老妇引着依岚绕过回廊,自一浑圆的院门踏入,穿过人为修建的小苑景,一宽阔的坐北朝南的屋舍便入了眼。

“姑娘,便是此处了。”青华声音轻柔,给人推开房门,“方才下人们将姑娘的行囊安放在房内了,您瞧瞧这房中陈设用度,不合适的,短了缺了的与婢子说。”

依岚随意的扫了一眼,房间宽敞明净,摆设齐全雅致,根本挑不出半分不是来。她莞尔道:“劳夫人和姑姑费心了,一切都好。”

青华淡淡的笑着,招招手唤来了四个小丫头,“这四个都是府上机灵的丫头,暂且让她们照顾姑娘起居如何?”

“多谢姑姑。”依岚未曾推拒,住在别家还是遵从安排的好。况且裴肃引她来此,想是要多几双眼睛留意的。

“那行,婢子不扰姑娘了,您早点歇着,晚间用饭前,婢子遣人来请姑娘与夫人一道。”青华弯了弯身子。

“好。”依岚浅浅的笑着,嘴角带着淡淡的梨涡。

*

两刻后,广平侯府内。

裴肃正在书房里整理着自姑苏购置回来的古籍善本,忙得不亦乐乎。

房门被小厮轻轻叩响:“世子,姑奶奶朝您院子里来了。”

裴肃闻言,快步出了房门,直奔前厅而去。

半路上,这二人撞了个正着。裴肃满脸堆笑,“姑母怎过来的如此快,您遣人招呼侄儿过去就是了。那依姑娘和您可还投缘?”

“小没正行的,”夫人睨了他一眼,正色道:“你有意让我试她,我言语试探几句,瞧着她的反应并无异样。”

话到此处,裴肃放下心来,一脸顽皮的模样微微收敛,“如此就好,拉人入伙,总得处处留心。”

“话没说完呢,”夫人轻叹一声,眸色深沉道:“奇怪之处就在于,虽感情真挚,但这人和她母亲,生得可以说是半点都不像。”

“姑母何意?这血浓于水,母女真会天差地别?”裴肃直接懵在原地。

“也不像柳家的模样,”夫人眸色半眯,“况且那阿岚三岁回京乃是因为先天病弱难医治,当年她母亲险些绝望。而今这人虽虚弱,底子却不差,不像先天带了弱症的。当年那娃娃可怜,却饮不得一口参汤,今日我问她,她刻意回避未答。”

“她受教于玄镜宗,中毒之前,小小年纪武功卓绝,可会是后天的调养让人身康体健了?”裴肃心底的疑惑渐渐涌起。

夫人负手而立,眸色怅然,低沉道:

“体弱之人动一动便气喘,如何习武?若先天弱症好医,我儿又怎会在襁褓离去?怕只怕,这人不是卢阿姊的亲生女儿,此阿岚非彼时的阿岚。而且你当知,你卢姑姑自那年带孩子归京求医后,再未来过京城了。”

裴肃哑然,心里惊涛骇浪不止。若非柳家亲女,这人何苦为查旧案险些送命?若她自己不知身份,缘何柳家要将人养作亲女般呵护,瞒着外间混淆视听呢?

“罢了,人在我这,我帮你盯着。用与不用的,慎重决断。”夫人敛了衣袖,瞥了裴肃一眼,“我先回府了,适时与你父言说一二。”

“是,姑母慢走。”裴肃满心不解,也顾不得寒暄了。

日落西隐,殷红漫天之际,广平侯回了府上。

不同于裴肃的平易近人,洒脱活泼,老侯爷乃是一副古板严肃的模样,不怒自威。

裴肃一早就候在了父亲的书房里,侯爷归来,见到游走姑苏多时的儿子,冷哼一声道:“假公济私,舍得回来了?”

“父亲,”裴肃乖觉的躬身一礼,见人落座便格外讨好的给人奉茶,“儿子此去还是有些收获的。”

老侯爷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随意道:“你话里惯常七分水,小心说来。”

裴肃不自在的搅了搅手指道:

“其一,儿与杜阿姊拉拢了玄镜宗主的弟子过来,就是刘舅父一直盯着的柳家女,现下就在姑母院里;其二,儿见了郑国公长子岑商,他和妹妹的事,您要不三思?儿觉察他和柳家女不清不楚的;其三,姑母猜疑柳家女身份有误。”

老侯爷沉吟须臾,没好气的作势踢了裴肃一脚,“还刘舅父,弱冠的人了,几时能改口?此番回姑苏,去你孃灵前祭拜没有?”

“自是拜了的。”裴肃面露委屈之色,“称呼罢了,父亲何须动怒?儿子从未行差踏错,今时不也是为了他的事情奔走?也未曾不把他和继母当亲人不是?”

“你呀,几时能懂事?”老侯爷长叹一声,“那杜三娘还是不肯跟你回来?”

闻言,裴肃有些失落的轻声道:“她心里有疙瘩,在她父亲的冤案昭雪前,儿子也不愿勉强她了。再说了,您不也不肯让人做侯府的少夫人?”

老侯爷冷哼一声,“知道就好,心思多用在正经事上。那个柳家女,你舅舅留心多年,她能跟你回来是好事,但这身份你姑姑可说了是哪里不对劲?”

谈及要紧事,裴肃瞬间恢复了认真的神态,“儿子觉得,姑姑言外之意,是昔年的柳岚被掉包了。但今时的她自己当也一无所知,为查旧案,给父母报仇,不惜屡次涉险,更是叛出了养她十年的玄镜宗。”

老侯爷眸色透着精明的微微眯起,背着手幽幽踱步,又问:

“那岑小子怎又和这江湖孤女不清不楚了?公爷说他在姑苏被教管的安分,前些日子我在六部也见了,瞧着规矩本分得很,你莫乱编排。”

“这二人言谈中流露,昔日一起查过旧案,早有交情。依岚,也就是柳家女倒是疏离客套,但儿子看岑商瞧她的眼神不大对劲,就连关切也有些操之过急,忙着把人往家里领呢。”裴肃脸上流露出些许八卦的神色,连语气都添了几分俏皮。

老侯爷眉头蹙起,狐疑的凝视着自家儿子。

他将幺女许给岑家,本是看中了老国公为人,想着女儿入了公府,姑舅好相与,得个贴心的丈夫,身份也尊贵,衣食无忧度过余生该当不错。但若岑商是个花心的,他可舍不得爱女入火坑。

“罢了,你先回去管好你自己的事,寒烟的亲事自有你母亲做主。”老侯爷深觉头疼,摆了摆手让裴肃离去。

岑商几次三番地推脱不肯来府里相看,老侯爷本就憋着火气,今日这话,简直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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