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气温骤降,天空开始飘雪,风啸肃然,吹的祝萸的脸有些疼。
他们出发的慌张,祝萸还未来得及披上御寒的斗篷,身上的短袄有些抵挡不住迎面的寒风,因寒冷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阵暖意流入身体,缓解了她身上的不适。祝萸惊讶地抬头望向长珏,少年目视前方,虽未置一言,但祝萸知道,是他…不知用了何仙法,为她取暖,这样心细如发,体贴入微,让祝萸觉得今晚的奔袭都显得不那么惊心动魄了。
不消几时,二人便策马到达玉清观附近,长珏在靠近道观的树林出口停下了马。夜晚的玉清观较之白日的人声鼎沸,显得尤为寂清,夜鸦啼鸣,红墙青瓦的建筑在周遭树林繁枝叶茂的掩盖下,更添一丝诡谲。
他选择一较为隐蔽之处,将马绳系在一棵树上,随后又附在马耳边说话,似是在交代什么。
祝萸好奇问道:“仙君方才在与马儿说些什么?”
长珏摸着马儿的头安抚道:“我在同它说,如若呆会只有你一人出来,请它将你安全带回城中。”
“那仙君呢?我们不一起吗?”祝萸有些着急问道,身体不自觉向前拉住长珏的手。这几日的共患难中,眼前的少年从来都是临危不乱、淡定处之的模样,在祝萸心中,他是无所不能仙法高超的救命恩人,更是明察秋毫温柔如斯的神明少年,以至于祝萸觉得他似乎能解决所有的麻烦与危险,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如此打算,难道观中的敌人竟如此可怖?
说来也是奇怪,她自小性子钝然,除了父母,对于他人从来都是划定了一个合适的边界圈,并不敢报太多的期待。也许是共面危难之故,也许是同为亡命之交,这是一种她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从相遇伊始她心底便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要相信这个少年。
而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竟已如此依赖长珏!
“我不会抛下仙君独自逃跑的!”祝萸紧握住长珏的手,坚定说道。
见祝萸正经发誓又忧心忡忡的样子,长珏哑然失笑,手指轻点了点祝萸的头:“不过是提前谋划,不用这么紧张。”
随后,长珏让她将方才在客栈收起的隐形符拿了出来,只见他指尖发出微芒,点在黄符纸上,道:“如此便好了,你且放在身上。”
祝萸将被施展了仙法的符咒收至在身上,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被笼在了一层雾罩之中,心想这样应是隐形了,但还是不放心,怕自己一个马脚露出会给他添麻烦,复又确认地问道:“仙君看得见我吗?”
长珏笑道:“我看不见,但是我能听见你的声音。受此法术,声形俱隐,无踪无迹,其他人既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你可宽心。”
长珏见一切准备妥当,转头看向那玉清观,笑意渐敛,在刚刚接近玉清观的一路上,这祟气随着他们越发靠近道观而逐渐加重,印证了他之前猜想,玉清观以及那道长与两百年前的仙魔殇战脱不了干系。
二人步至观边,本欲悄然越墙进入,却在这时,伴随着嘎吱一声响,道观的大门竟自己开了。
长珏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心想既然观内之人已然察觉,不如承其“好意”,于是径直跨过大门,祝萸紧跟其后,一同进入了道观。
观内主殿的布置一如当日祝萸所见,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气氛与当日所感全然不一,随着靠近中心的道坛,一股浓重的肃杀压迫突然向二人袭来。
祝萸的手心不由冒出层层冷汗,但她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敛气屏息,静观其变,而祝萸不知的是,她所感受的压迫其实是祟气所致,长珏心想这观主怕是功法极深,方能操纵这等体量的祟气。
正待他欲动作之时,殿中道坛内飘来一老者的说话,“长珏仙君,许久未见了。”随后音调遽然畸变,参杂着咔咔的异响,不像是人的声音倒似某种禽类,“没想到你还活着。”
长珏道:“多谢阁下关心,长珏未如汝之所愿,尚存于世,倒教诸位失望了。”说话间,他们来时的入口大门已砰地关上。
长珏朗声笑道:“阁下真是多虑了,今日不将此处妖祸结果了,我是不会走的。”说完,手里幻化出一柄长剑。
“你又怎知不是瓮中捉鳖,关门打狗?”道坛内那声音彻底变成嘶哑的叫喊,一个辨不明相貌黑漆漆的人形怪物,用着极其扭曲的姿势从坛内钻出,身上还挂着紫袍道衣,与祝萸那日所见的弘一道长所着衣物别无二致,没想到那仙气飘然的弘一道长竟是这等妖兽所化。
待那怪物全然暴露在月光之下,祝萸看清了它的脸,覆着厚厚的鳞片,龇着獠牙,脑袋其余处与暴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长着黑色的羽毛,两只眼睛仿若鬣蜥,诡异地各自转动着。
与此同时,长珏背过手做了一个手势,祝萸知道那是让她远离一些,以免被打斗波及,于是悄悄退后,躲至一圆柱后,并告知了长珏自己的具体位置。
确认祝萸已然躲好,长珏暂且安下心,继续与那妖怪说道:“没想到竟是昔日十二魔使之一的钩星,怎的竟变成这副模样,你们尊上虽与我仙界循道不同,但也是一代枭雄,御下有方。如今是如何?竟然将属下献祭给了这等来路不明的混秽之物?”
魔使钩星听到眼前的仙族少年提起自己的主上,再维持不住体面,瞬间破防,吼道:“竖子小儿,休提我族尊上,你等仙界一向清高自诩,实则都是一群道貌岸然、偷奸耍滑之流,当年若不是你们言而无信,滥杀我族人,我魔族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说罢,浑身羽毛竖起,结成钢针,冲殿中的少年袭来。瞬息之内,少年持剑回挡,剑风扫过,羽针纷纷跌落。
随后,大殿内电光火石,两方一时斗得难解难分。
虽长珏现下法力尚未全部恢复,但他能感觉到,眼前面目全非的钩星已然不是当年过不了他三招的手下败将了,心惊这祟气竟能加持功法到此地步。
他心下一动,一个后推拉开与钩星的距离,道:“钩星魔使,当年一战后,仙魔两界均遭重创,这其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昭然若揭,你就没有怀疑过这背后获益之人的居心?现在迷途知返,还不算晚。”
那钩星似已然杀红了眼,完全被祟气夺舍失去了清明,只见他森然嘲笑道:“长珏啊长珏,该说你什么好呢?你自己都算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却还想着规劝他人。真是执迷不悟,不如顺应天意,归降于吾。”
长珏边用剑卸掉钩星的一个攻击,边道:“魔使也说了,长珏这条命是侥幸捡回的,更当履使命,不辱仙门。”
钩星放声笑道:“那便无须多言了,我先宰了你,再去寻那身藏法魄的小娘子。不然…你乖乖告诉我那小娘子的下落,我还能留你个全乎尸身。否则,我可不会像他们当年那样手下留情,只待抽掉你的灵格魂魄,再将你的真身砸个稀碎,叫你永无转世之机。”
长珏嗤笑一声,道:“那你且试试。”说罢,手中的剑身金光掠过,浮上缕缕斑纹。祝萸的眼睛追不上他的速度,只感觉那玄色身影如同一阵疾风,闪现在了钩星身后。
钩星再也说不出话,因为那一瞬间,他的头颅已与身体分离,颈部鲜血四射,沾染上了那持剑少年的玉般白皙的脸庞,让祝萸一下子便想到了家中被灭门之夜,少年将那鸷妖斩首的样子,不过此刻更添杀伐之气,但即便如此也让人生不了半分亵渎之感。
周遭紧张的压迫感解除,祝萸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正当祝萸欣喜这一切结束之际,却发现长珏身形摇晃,持剑抵地半跪,随后嘴角沁下一抹鲜血。
“长珏!”祝萸惊呼,朝少年奔去,同时惊恐地看到少年周身开始萦绕一股紫黑之气,似乎让他痛苦难耐,忍不住挛缩在地。
祝萸跑到他身边,使出全身力气将少年架起,却听见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别管我,快走!”同时他掌心一横,使出一个术法将殿外的大门撞开。
“要走一起走!”祝萸摇头,并用瘦弱的身体努力拖着他朝大门走去,慌乱之间,长珏似已再难支撑,失去意识,竟变回了本体,化作灵玉跌落在地,而那黑紫之气似乎还想侵染他,围绕在他身边不住试探。
眼见如此,祝萸迅速捡起地上化为玉石的长珏,紧紧攥在手中,往大门外逃去,那黑紫之气无法辨识祝萸的位置,愣了一会,随即分裂出无数团分身朝殿外追去。
祝萸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慌张过,她只能尽力驱动自己的双腿,跑向长珏拴住马儿的位置。
而那匹被长珏交代过话的马儿好像能感受到祝萸的接近,长啸一声,竟主动伏身接住祝萸。就在祝萸上马的动作间,她身上的灵符掉落在地,顾不上捡起,祝萸只能紧紧抱住马脖子,迅速离开此地。
身后那数团无名紫黑气穷追不舍,同时分道两侧夹击祝萸,她座下的马儿也受到了惊扰,只能依靠本能躲闪,一时间竟走错了道,一人一马迷失在树林之中。
正当祝萸不知该怎么办时,一股水汽抚过她的面庞,随后她感到鼻腔的湿润感愈发重了,于是灵机一动,心下有了计较。
她没有骑过马,只能学着长珏的模样,轻轻用手抚摸着马儿的脖颈,然后抓紧缰绳,慢慢调整坐姿,试图掌控策马的方向,好在这匹马儿似乎有灵识,竟乖乖服从了祝萸的指挥,朝着水汽飘来的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祝萸的判断没错,眼前越来越近的,是一截断崖瀑布,虽不知深浅,但却是祝萸堵上的最后一丝希望。
祝萸勒住缰绳,匆忙下马,摸了摸马头心道感谢,随后用力一击马屁股,那马儿一啸便惊慌逃走了。
她跌跌撞撞地朝悬崖逃去,临至崖边,往下一望,水汽蒸腾,深亘不测,祝萸回头看向那团越来越近的黑紫气团,攥紧手中的玉,心中一横,跃身跳下悬崖。
令人恐惧的失重感再次袭来,不过这次并不是越窗掉落的小打小闹,而是不可见底的万丈深渊,她将那枚玉紧紧握在心口,心中不住祈祷。
忽然,手中的玉石像是有感应一般,熟悉的耀眼白光闪过后,一个玄衣少年用身体将祝萸环抱在内,在落至水中的最后关头,替她承住了重重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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