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东门

“何物?”

夜间有露水霖霖,将薄花薄叶浇得酣畅淋漓。

不过这水是甘霖、是天降祥瑞,来得正是时候,一切破开阴翳呼之欲出,她道:“这就……不方便说了。”

又到了三更,她满目疲倦,拍了谢灵均的肩,“回濯枝苑,路上黑,哥哥送我们一程?”

后者压下心底许多疑窦,“好。”

柳续上一回来濯枝苑,还是去岁秋末时,如今水润花软,饶是一派动人风致,他入了门,从轮椅上颤颤站起,“兄长慧眼,莫不是瞧出了端倪?”

他走了几步,踏地行云流水,显然无事。

当夜他从绮楼阁台窗户攀下,只觉小腿一痛,而后竟也跑出去十里。

后来褪下鞋袜时,只见那脚腕处肿得老高,红紫交横。

萧胤为他寻来良医,贴了他千金方,却对外称——

柳大人去绮楼清点残具账目时,不小心从残桓窗框中摔了出来,断了两条腿。

谢灵犀从镜中瞥他,取下钗镮,“这可说不准。”

不过……

她道:“你腿伤未愈,还是少走动为好。”

柳续闻言坐下,轻抚着榻上的被褥,目光却盯着他娘子的脸庞,突发一语:“这褥子潮了,如何睡觉?”

“潮了?”融雪不过一月有余,这春潮竟来得如此湍急。

如一条不眠不休的溪川。

谢灵犀伸手一探,触到了软得惊人的蜀中细锦——她母亲分明时时看顾着她的闺房!连被褥都按时令换新!

她横眉竖眼:“你又诓我?”

“怎会。”

柳续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道:“怎的满手心的汗。”

她身上确实汗漓漓的。

兴许有春夜潮湿、相谈秘辛的缘故,但更多的是被谢灵均那杯热茶蒸的。

直觉不妙。

她抬起衣袖,身旁人却先一步替她擦拭了那额角的薄汗,万籁俱寂,只听柳续道:“叫人换床被褥来,再打桶热水。”

“?!”

至如今,谢灵犀终于明白柳续说“褥子潮了”是何意思!不就是那不可名状的**之夜么——

“你、你……好无耻……!”

纵是知晓此乃两人商议的计谋之一,可这种事情,怎好拿来弄虚作假、装神扮鬼呢……

柳承之坦坦荡荡,笑得醉人,“这不是娘子说的么——需得小心翼翼、偷偷摸摸不被人发觉,这男女情事自然是最好的说辞。”

前脚还在那衣冠楚楚端着架子谈事,后脚便和柳承之滚到床上去了……这让兄长如何想她。

——况且这该“出力”的郎君还瘸着。

谢灵犀忆起她与谢灵均说的那句“不方便与哥哥说”,顿时眼前一花,混光一闪,几欲晕厥。

她微妙地抽了抽眼角:“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后,面无表情道:“去吧,就当我晕了,你去唤水吧。”

柳续推着木楔车轮出了门。

……屋中只剩了谢灵犀一人。

她原是不惧怕独自一人的,如今有了夫君,年岁渐久,倒多出了分“可耻”的软弱来,想着便将屋中灯烛点满,盈盈灌了满间光亮。

方才那番,教她的面庞酡红得似喝了三盏烈酒,她推开半扇窗,任由夜里寒风吹鼓了她的衣裳。

这样平静的日子……是极好的。

这厢宁静致远,后方自另有“苦主”为其分忧,不过柳续倒不是苦主了,而是真正的猛士——

这人溜进祠堂,在一排檀木架子前飞溯过去,寻得谢家几十本族谱中年份最新的那册,藏于袖中,随窗翻了出去。

这一下,踩了一枝花,“咯吱”——

这声响在夜间尤其突出,他身上淋漓了细碎冷汗,静了几时,见无黑影窜出,飞身而走。

濯枝苑中,植了一株硕大无比的桃花树,郁郁葱葱,坐在枝干上,能窥得最皎洁的月光与仙子。

柳续连翻了几座院墙,攀在树上,恰巧能瞧见谢灵犀房中的窗牖。

那木窗经了杏花雨、经了杨柳风,还常常由春夏秋冬洗礼着,如今微微半敞开,迸发出诱人的春色。

由他这“夜奔郎”探看。

谢灵犀猝然一抬首,瞧见的便是这幕——

她夫君如月下神仙、夜中幽昙,静静倚在天边外,浑身上下尽是风华。

桃花树因这郎君压着,抖落了数片花瓣,两人对视着,眸中均是如月光般纯净又柔和的爱恋。

“夫君……怎的在树上?”

谢灵犀轻声,怕惊扰了天上的月神,可又震得池塘泛起连串水波。

怎会呢?何种声音有那般重的分量,教这水涟漪重重。

她心头也轻震,又见柳续动作甚小地指了指宽袖,轻笑道:“我带回来啦。”

谢灵犀隔窗碰了花枝,触及柔软的嫣红花瓣,指腹上还残留着粉黄色的蕊,恍了神,听入耳的仿佛是“我回来啦!”

暗香浮动水清浅。

她软了眉目,“嗯,快下来,当心别摔了。”

他的轮椅稳当当藏在庭院中的山景后,柳续蹭了窗花,跳进来,继而将窗关得严严实实。

他拨弄着袖子中的内袋,将家谱摊开,谢灵犀将头凑过来,两人对着姓名籍贯,全神贯注、一丝不苟。

这族谱去岁重修过一回,已然加上了柳续柳承之的大名,柳续轻抚着那几个字,“适柳续……”

谢灵犀小声道:“……你别念了。”

“看完快放回去。”

方才婢女小厮们寻被褥的寻被褥,烧水的烧水,走廊中顿时喧闹。柳续去使唤了人,在庭中一晃,才悄然离了濯枝苑。

谢氏族谱在祠堂里,极厚重,平日里不可乱翻,谢灵犀才不顾这些,只教他夫君将这东西“借”出来瞧一瞧。

可没想到,这莽夫,竟将族谱偷了出来!她倒不好指责柳续多此一举,本就是她求人办事,哪有埋怨的道理。

柳续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我本来欲细看的,而后忽然听到窗外异响,顾不上那么多,拿了便走。”

“异响?”

是人么?若是些老鼠、黄鼠狼此类的,也就罢了……

谢灵犀揉了揉眉心,“没事,若真发生什么,别教你引火上身就成。”

“……谢宛君,适长安何氏郎,居宣义坊。”

“诶?”

谢灵犀指尖点着这行字,示意柳续看过来——

“怎的这位姑姑记在祖父的名下,行第六,那应是比我蕴之姑姑还小一些,可我从未听说,家中有这号人物。”

她道:“父亲有兄弟姊妹四人,大伯早年间与家中决裂,早已后来因病逝世了,三叔四叔在州府均居要位,还有一位姑姑,嫁的是崔家子。”

这便很奇怪了。

何等骇人的旧事,才教诸人闭口不言?似乎在世间隐了存在?

那纸上的墨水已干涸得彻底了,谢灵犀摸了摸那行字,可见年岁已久,“莫非正是那位绵娘?”

外头鸟叫,天光乍现。

两人将后面几页疾速翻了翻,确保未有疏漏了,窥了眼屋外,见婢子们东倒西歪倚在窄榻上睡下,柳续将族谱收入怀中,轻手轻脚飞了出去。

谢灵犀将方才所记誊写下来,好一手灵秀小楷。

她无意识地圈着那纸上几个名字——这对么?谢宛君究竟何许人也?与谢家、与平南王又是和关系?

谢灵犀指腹摩挲着“何氏郎”三字,攥紧了手心。

……

何家人经营一家染衣坊,门庭虽显疏落,但场地很大,墙角生着杂草,好似许久未曾打理。

谢灵犀穿过一条条悬在竹竿上的染布,绕过一口井,叩了叩门,“有人在家么?”

她连敲了三下,都无人应声。

柳续今日未坐轮椅,只装模作样拄了根拐杖。

只见一只蜘蛛吐着丝倒吊挂在他面前,他蹙眉,伸手稍稍用力一推,“嗡”的一声,那门与门框之间落了些许尘灰,松垮垮敞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朝屋内喊:“何老板?”

同样无人回应。

这屋子当真有人住么?回头再望,那些染布,似乎也略显陈旧,像是被人随意遗弃在此地。

谢灵犀不再多想,拉着柳续的手臂踏进去。

屋中陈设极其简朴,能瞧出来这日子过得并不富裕,甚至拮据。

——

床头矮柜显然是自己打的,手艺不精,如今那柜上零散放了几本旧书,讲的是一些营生的手艺;那何氏郎的衣裳叠得整齐,码在椅凳上;而女子所用的物件,像是绢花、发带、针线之类的均寻不见踪迹……

桌上干净如洗,只剩一只草织的蛐蛐。

那蛐蛐谢灵犀前些日子见西市有卖,哄小孩儿的玩意,两文钱一只。

这屋子里根本不住人!

她心中疑窦更深,“收拾得这般干净,也不像发了大财,我打听清楚了,这何壬不会做旁的营生,向来只干染布织布的,既然人走了,门口那些布为何不拿走?”

——“因为他并非搬迁,而是在不久前就横死在了家中。后来又有人来了一趟,彻底抹去了这屋子里的生活痕迹。”

身后倏地有人说话,谢灵犀毛骨悚然,又听得耳熟,一转身,大惊: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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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犀引
连载中周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