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首是一年伊始,它被人们投注最真挚的感情,节日当天所到之处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喜乐安康无不热闹。
祢春坐在柴火堆旁,手指被滚荡跳跃的火舌刺了一下,才回神收手。
一只粗糙大手伸过来一把握住她手腕,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伤口,才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不是跟你说过了,以后烤火不要离太近,这下好了,被烧到了吧……我给你找点冰块冻一冻。”
七肆说着就要站起身,没往外走两步就被拽回地上,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懵,反应过来后不轻不重拍了一下祢春的后背:“你把我当陀螺鞭呢!?”
相处的时间久了,不苟言笑端正沉着的七肆都会跟人开玩笑了。
祢春安分不了一点,银色瞳孔一激动变成银白,欠欠地去弹火舌。
完了狠狠挨了一下。
七肆这辈子第一次笑那么放肆,她捧腹乐了半天,直到祢春顶着个黑锅脸睨她,才抹了抹眼泪挪动屁股,让自己肩膀和她的紧紧挨在一起。
堕魔体温本就比寻常人高,这下面前再摆堆柴火,俩人跟火炉似的,说个话就能出一身汗。
祢春衣袍宽大,外衣该扔的扔该补的补,到最后没剩多少,恰巧身体需要散热,便只留一件宽敞素衣,平日没事就穿着它晃来晃去,无聊了撒泼耍赖,精神愈发让众人担忧。
她跟刚来完全不一样,从肃正威严快演变成类似一个神经病流浪汉的存在,把本性里那点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卖傻发挥到极致。
但大家频频听跟她走得近的七肆强调,她这不是真疯而是为了故意骚扰众人,便放下心了。
袖口滑落,露出大半小臂,腕骨突出,青色小血管隐在薄薄一层皮肉之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显然她在思量什么。
祢春被围追堵截喂了一段时间的饭,都喂进了狗肚子里,可能是有效果的,但都被她一天过于高强度的活动量吞了。
众人想,也是,要是他们像祢春一般一天只吃两顿饭,完了围着村镇溜达两三圈有时还不止,别说身体结实不结实的,估计都直接早早上西天了。
但有七肆这个尽职尽责宛若佣人一般的跟班在,祢春起码能□□现状保证自己不生病。
七肆喜欢喂她一些有调理养生功效的药材,祢春头发便被养得越来越黑,她喜欢看祢春垂头愣神,这样她便能大着胆子一直注视着她。
就像现在。
祢春撑起一只胳膊,肘关节抵着腿,肩背微微绷出一个利索的弧,头发随着脑袋的偏移垂过去,挡住大半张脸,只依稀看见高挺的鼻梁和毫无血色的唇。
优越的肩膀直而宽,素衣盖上,瘦削锋利如一柄出鞘的名品利剑,惹人注目。不像七生,溜着的肩硬是把自己那高个子给压成个土墩子。
萧瑟的风适宜刮起,撩动衣角,掀起腰上飘带。这风骤然推动速度来了阵猛的,直将素衣刮得哗啦啦得响,衣诀翻飞可人依旧静坐不动,半点表示都无,却尽显狂傲。
这一幕配上远处如黑曜石一般沉寂的天穹,构成完美的一角,让七肆不敢发声打破。
“有什么话随便说。”祢春微弯手指,看她一眼。
七肆低下头,在地上画着小人:“没事,就是明天过节,天气更冷一点,你别再只穿一件单衣了,容易着凉。”
祢春微勾嘴角:“好。”
“待会儿你清点一下人数,我准备去搞点灯笼和对联。记得接盆水泼睡魔头上把它给我弄醒。”祢春对着炭火弹了弹面前的空气,那本烧得旺盛的火苗直接涨势猛烈朝着天上蹿去。
“……”七肆无语凝噎半晌:“好。”
过了一会儿,她才恍然发觉事情不对在哪:“灯笼和对联魔界没有!你要去……”
祢春打了个响指:“对,去人界。”
七肆这次抿着嘴足足憋到脸色发紫,被祢春捏住后衣领子晃了半天才回神,悻悻道:“……真的不会一入人界就被切成肉丝吗?”
她根据祢春初入魔界的华贵衣袍和颠三倒四诉出的往事大致拼凑出一个框架,对她的过去还算小有了解,知道她在修仙界名气不是一般大,能力叱咤风云。
这样一个人会走投无路沦为和他们一样不堪的存在跑到魔界来,怕是被修仙界恨死了,既然这样,通缉令估计也不会少,人界大街上估计还挂着她的画像。
她的去向八方管控,怕是只是出个魔界就……
“那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祢春掌心托着一个色彩暗沉的陶瓷杯,往天上一抛,再稳稳接住。
七肆抬眼,对上祢春眸中火烧燎原的炽焰,流动的漩涡快要将她吸进去。
她透着这一点飘渺的影子描摹出眼前人往日的风姿。
七肆从来没出去过,缓缓捂住脸。
祢春薅了根狗尾巴草往她脸上捣:“说话?”
七肆把脸深埋进膝盖和腰腹围出的空隙中,独自消化。
狗尾巴草不奏效,祢春便换了食人花甲壳虫大长虫……“停!”七肆站起身,醉了一般腿脚发软差点蹲回去。
祢春站到她对面,用着醉拳的步子和她过了几招。
七肆被整得无奈,有些力竭,她用力搓了两下脸,:“好,能出去看看是我此生之愿。”
祢春亲自接水泼睡得正香的睡魔去了,尽管离去很远,依稀听闻爽朗大笑。
七肆将这个消息告知众人后,堕魔们集体发疯,家里的锅差点搬出来砸了。
院子里鸡飞狗跳,一地灰尘全荡起来了,祢春挂在屋顶,当蝙蝠:“干什么干什么,那锅砸了以后我拿什么做饭……等会儿,睡魔你找死!?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偷偷往我屋里塞鸡窝,信不信我让你蹲窝上把蛋孵出来……还有你小朋友,脱衣服不太雅观,不小心撕烂了我明天还得给你买。”
祢春嘚嘚一串,没一个人听,她突然沉默,满院子人一僵,默契地静音,排排站好。
她一跃而下,七肆忽然冒出来,伸手扶她一把。
“对不起,我们从来没出去过,太激动了。”小孩稚嫩的嗓音听得祢春心里不是滋味。
她洋装发怒,完了变戏法似地掏出来一小袋子钱,众人眼睛刷地亮起来:“哇——”
“来魔界前塞身上的,一直备着就等明日。”祢春颠了颠钱袋子,觉得应该够用。
众人又撒泼了一会儿,最后被睡魔赶回各自的窝,早早歇息了。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祢春就起身带着睡魔绕所有要入人界集市的堕魔布阵。
被按压的灵力渗入众人,将其掩藏成普通修士。
睡魔好奇:“原来灵力长这样。”它伸手碰了碰,还没碰到就“嗷”一嗓子把手收回袖子里。
祢春:“看你这没出息的,碰到了吗你就疼。”
堕魔尴尬得要死,干笑两声离她远了些。
堕魔们因为能出去玩一事,谁都睡得不踏实,早早起床了。
祢春这会儿早就布好阵等他们了,她换上堕魔们拿干净布料裁剪好的衣服,站在阵眼。
她留一个背影面对众人,在空旷的灰色土地上显得寂寥。
众人唤她。
祢春转身,鲜活的人气顿时从皮肉中长出来,她挥了下手,灵阵发作,眨眼间的功夫,眼前的景象就全然变了个样。
堕魔们只觉头有点晕,还有点想吐,等这种感觉消失后他们就直接来到了人界。
排排红灯笼高高挂起,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他们没什么见识,突然集体落到人间热闹繁华的街市上,“哇”地就大声喊出来。
街上人纷纷侧目,把他们当成什么游街的杂耍队伍。
睡魔将自己的存在感压至最低,幽灵一样挂在祢春肩上。
七肆和七生一左一右推着人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给他们讲注意事项。
“不可以乱跑,提前打了招呼也不行,不能吃陌生人投喂的东西,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要有警惕心。”七肆掰着手指一条一条讲。
一群堕魔集体噤声,被眼前富丽堂皇的景象冲击到失语。
每走一步身躯便温暖几分,他人的欢声笑语催动着神经末梢,即便与自己无关,也深受感染。
一条小河隔开街道,人群两边挤着走,直到前方出现了一座拱桥,才分流散向各处。
“我要呼吸不过来了。”队伍中有小孩拉着玩伴,捏了捏鼻子和嘴巴。
她们二人跑到河边,被里面的花灯吸引。祢春见二人脱离队伍,立马看过去。
玩伴拉着她往队伍里走:“不是说了别乱跑,待会儿走丢了怎么办?”
二人和这人界的其他小孩没有差别,虽是堕魔但处在祢春的阵内,与周围放孔明灯的人完美融合在一起。
倘若不是堕魔,而是作为一个普通孩子降生,又该多好。
祢春收回视线,带着众人去摊位多的地方玩。
她个子高挑,在人堆里特别显眼,一旁粉衣舞动的佳人们瞧见她,纷纷朝她抛花,祢春只是拐了个弯,身上就快被堆满了。
她脸上覆盖着半张面具,说张牙舞爪也不过分,配合上黑衣在喜庆温暖的氛围里有些煞人。
但谁叫她各方面条件都拉满,就这么随便收拾收拾就足够吸睛,硬是把那点煞气转变为引人探索的危险与神秘。
祢春接下又礼貌拒绝一路一来的搭讪挑逗,露出的嘴角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既不冷淡又不显风流,就算一段时间不和外人接触,也不生疏,举手投足都尽显以往行事作风,但就是突出扎眼的疲态已深深扎根在她脊梁,再如何也遮掩不下。
一伙人在她身后看得合不拢嘴,七肆倒是觉得人之常情。
一行人经过一个小吃摊,有小朋友被香气迷得走不动路,站在那眼巴巴地看着。
摊主亲切地问:“需要点什么呀?”
祢春转身后退走到摊主前,问价。
听到那承担不起的价钱后,祢春嘴角抽了抽,决定放弃,但一扭头就看众人痴痴地望着她,又变了想法。
她在心里算了算,想,咬咬牙倒是能买,只不过对联和灯笼白瞎了。
她抓了抓头发,嫌累靠在柱子上,背着众人思量半天。
终于下定决心给所有人都买一份时一扭头,见摊主已经给大家包好了。
众人眼中齐齐冒着能破开一切黑暗的亮光,面对祢春。队伍前最小那个孩子把手里一看就精致的糕点高高举起费劲巴拉放到她手里:“快吃,摊主说今天她心情好,免费送的。”
祢春狐疑接下,左看右看,眼神和那位摊主碰上后,对方俏皮地笑了笑。
祢春低头道谢,觉得不对劲儿。
她把东西拿在手里抛了抛,走了一段路后又扭头在摊子附近盯了半天才皱着眉往别处拐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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