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雨的梦魇

寥湛梦见了家乡黑烬滩。

黑烬滩是荧惑偏僻角落的水乡泽国。

那里的云像苍白的火焰堆。

云尘之下灰浪横涌,粗石散砺。

就要下雨了。

许多孩子站在河边。

每个人都拿着一根线。

雷声轰鸣。

所有的线都向天空绷直。

就像被无形无相的神灵牵住。

或者,被一个不具体积但质量极大的奇点扯住……

寥湛醒来。

她手里也牵着根线。

线头垂在半空。

她惊诧地愣了会神。

就站起来,一圈圈绕着长桌走。

机械地规律地公转。

就像一颗行星。

长桌摆在几何形的大屋里。

正对长桌,有一扇格外明亮的门。

门后开着灯。

灯光映上打了蜡的木地板,像一方静止的金色水面。

就要下雨了……

天黑带蓝。

寥湛跑过去推开明亮的玻璃门。

没有人。

只有窗帘长长地飘着。

寥湛这才想起他们早就说好,要去聚餐。

而她也早就告诉大家自己不去。

只不过,她以为川照也不去。

“川照?”

寥湛一边呼唤一边穿过广大的空旷,

“川照?”

不在公共小厨房。

不在吸烟室。

不在迷雾房。

不在雨帘。

也不在火草长廊。

这里结构复杂,像迷宫。

有的屋子正常,有的屋子怪异。

有那么一间可被看作“永恒黄昏”的所在地,相当于古老的“黄昏之地”的一个碎片。

还有一间拥有无限的纵深。

里面没有别的,除了雪松就是青苔。

还剩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没找:

休息室。

寥湛已不抱希望。

但正如你预料到的。

休息室的门咔哒一声,自行向后旋开了。

她既愧疚又惊喜。

“川照?”

“没有川照。”

走出来的是云途。

他的头发乱如鸟窝。

走路时手脚拧巴,一看就是以不适合人形骨架的姿势蜷了很长时间。

“他们去吃饭了。你不知道吗?”

云途说。

云途将一片发光暖岩严丝合缝地盖在透明的水杯上。

杯中液体将暖岩的光打碎四散。

房屋瞬间被光线充盈。

云途拉开椅子坐下。

“你也刚睡醒?”

寥湛点头。

一不小心就从下午睡到了黄昏。

感觉好烂。

“一点也不烂。”

云途同情但斩钉截铁,

“一觉睡到黄昏,哪有比这更爽的。喝点什么吗?”

“不喝了。”寥湛叹息。

“太好了,”云途说,“那你就来杯苍露白桃吧。”

冰块涡旋像破卡车一样断续轰响。

云途端来两杯颜色明快的饮料。

一杯是樱桃红、奶酪黄和泡沫白的渐变。

另一杯是苍露果汁浸泡桃子果切。青白色的澄澈透明里沉淀几颗冰球。

他自己留下那杯精心调制的暖色渐变。把冷饮推向寥湛。

此时氛围真好。

寥湛可以暂时不去回想困扰她已久的梦。

不去想黑烬滩、线、石头荒原、已结束的浮景连年战争和少年往事。

可是,下雨了。

云途跳起来,去雪松空间拿工具箱。

黄昏的风雨从四面墙外挤压房间。

寥湛想起古老的传说。

黄昏时刻,风里的能量最杂乱也最神秘,远胜幽暗深邃的午夜[注:出自《巫士唐望》系列,卡洛斯·卡斯塔尼达著]。

云途提着一个帆布袋大的水滴。

那就是工具箱。

水滴像有偏光的亚克力一样既澄澈又浑浊。没人能看见里面装了什么。

寥湛拎起两个叠在一起的桶,桶里装满带塞子的瓶瓶罐罐。

荧惑的雨空灰蓝发紫。

云是薰衣草色的。

看似柔和浪漫,实际不是。

就像寥湛认识的一个女人。

除了块状的雨水,薰衣草色的云还带来阵阵裹水的风。

他们走过屋与屋之间的风口,抱着器材倒着走。

树好像也变成了河,不间断地往地上倒水。

寥湛的心却雀跃起来。

在风里行走,在雨里劳动。

这才是她的二十岁。

在路对面的屋顶上,云途撕烂了水滴工具箱,将碎片往雨地里一泼。

碎片消失了。

只剩一小块透明立方,一个水壶,以及两把刷子。

他把透明立方压成长板,又将板子掰成两块,分给寥湛一块。

他们从水壶里倒出树汁,用刷子刷在透明板表面。

一人抱着一块,蹲在雨里。

雨淋过透明板,留下大致算是平行的水痕。

云途立刻把板子转九十度。

于是水痕稀稀落落地织成了一张网。

他把网揭下,重复数遍,得到了好几张网。

这就是雨痕网。

寥湛转得慢。

更密集的雨痕织成更致密的网,致密到可被称作一块布。

这就是雨痕布。

“可以了!”

雨声太响,云途用喊叫声通知寥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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