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湛拖着透明板走向云途。
收起两块板子,胡乱揉成一个大晶体团。
云途将自己制作的雨痕网一片片拎起来,往天空一甩一展,落下来糊在寥湛拎来的大桶上。
用来过滤雨水。
风忽然异常猛烈,几乎要把桶掀翻。
云途和寥湛死死地抱住空桶。
云途听觉敏感。
他曾不止一次向人们形容滤雨时“一大把透明的东西掉进桶里”的声音。
不过眼下,寥湛只听见油煎鸡蛋一样的雨声。
凭经验,她知道有一些看似是雨点但其实已凝成固体的东西掉在桶底。
它们形状不规则,像一把碎冰块。也像无色的鱼油胶囊。
这些碎块其实是种子。
雨种籽。
用它们可以种出大树小树或藤蔓。
或者一棵树的局部,也就是一个树枝,空空无依地浮在空中。
或者——一朵云。
雨似乎变稀了。
云途将桶斜倾,把雨水和雨种籽倒进罐子里。
寥湛将所有收纳雨种籽的罐子都塞好,放进桶里。
现在,它提起来很重。
云途将寥湛制成的雨痕布蒙在空桶上,继续滤雨。
可是,雨快停了。
“可不能这么不走运啊。”
云途看看天,担忧道。
寥湛甩脑袋。
“这雨要是敢停,我就躺地上不走了。”
幸好,雨还没停。
云途拿起空瓶子。
寥湛将雨痕布微微掀开一个角。
一丝云雾抓紧机会从桶里飘出来。
寥湛立刻将一个空瓶按进桶里。
云就涌进了瓶子。
二十二个瓶子全被灌满之后,桶里还有些剩余的云雾。
云途撤掉雨痕布。
寥湛将桶向空中一扬。
云雾呈弧状,倚向了天空,没再落下。
或许,它们想起来自己其实是会飞的,就变得越来越轻。
融进水淋淋的青天。
云途和寥湛,两个细雨中的落汤鸡,现在才想起自己是怕冷的。
一阵一阵发抖。
他们将刷子、水壶、云雾瓶装回桶里。
袖子随胳膊一起一落,落下瀑布般的水帘。
雨还没停,但是可以收工了。
寥湛在热水里待了很久。
还多添了两次滚水。
她是雪碎族的。祖先在冰天雪地里爬行。
但她喜欢泡热水澡。
更喜欢浴室里的香薰蜡烛。
她擦好头,换上样式严肃的灰色家居裙子,把淋雨的那一身丢进洗衣篓。
因为担心着凉,还披了件薄外套。
天黑了。
聚餐的朋友们没回来。
云途也没从另一个浴室出来。
寥湛独自坐在大桶边检阅从雨里带回来的瓶瓶罐罐。
种子罐明显比云彩瓶更沉,样子也更讨喜。
透明罐子盛透明珠子,每一粒都像鱼油胶囊一样丰润晶莹。
有的是完美球形,有一些是拉长拉扁或缺边缺角的不完美球形。还有的像蚕豆。
这次没有形状特别离谱的。
比如,桃心,立方体,多面星芒。
云彩瓶则是一罐白茫茫。
不论从哪个角度观察,都看不出里面有多少云。
寥湛认为它就像她本人一样无趣。
她不但无趣,还怕风寒。
她还在打哆嗦。
她去衣帽间,拿块平平无奇的头巾盖上。
那东西深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一阵热风从头顶往下吹,吹得她睁不开眼。
余下的气体留在头巾里,将它撑成一个立方。
阵阵热雾在她头顶盘旋,最终趋于稳定。
世上从没比这舒适的事。
虽然样子滑稽,但这下就不用担心今晚会头疼了。
云途披头散发地走来,边走边嘲笑她的样子。
寥湛没理会。
为什么要跟一个即将闹头疼病的人计较?
“你今晚会头疼的。”
她指着云途的脑袋说。
云途甩甩湿漉漉的头发,又走到冰块旋涡旁,“随便,我才不怕。”
“你现在要调什么?”寥湛忽然又开始讨好和巴结他,“我想要杯热的。”
“鲜橙汁。”云途答,“你要几杯热的?多来点吧。趁他们不在家把他们的水果都榨了。”
他们带着种子罐和云彩瓶去雪松空间时,每个人都有两杯鲜橙汁。
一杯加冰,一杯温热。
雪松空间有无尽的雪松和苔藓。
湿润的阴影里种着由雨种籽长成、由云雾瓶浇灌的小苗。
小苗会在这里度过幼儿期。
雪松枝上悬挂的空心暖岩给小树苗提供光源。
这片空间亦被它自身的弥散光线照得微明。
那光是金色的,雾蒙蒙。
比起“明亮”,“幽深”更适合形容此类的光。
开关门时,雪松空间里飘起一阵悠长缓慢的风。
就像它因悠然醒转而深呼吸。
其他时候,这里的风更像漫游者的脚步,或人们沉思时头脑中的波动。
松枝上的空心暖岩有两种。
一种是金色镂空球状,另一种是翡翠色古典灯笼状。
它们高低不一,立体地分散在空间中,构成点阵。
雨种籽刚发芽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悬浮在近地面的小水珠。
它们能自行附着在空间中,远望去就像银色迷雾。
如果想移动它们,不能只用拨开烟雾的力气,要用扯走大片苜蓿的力气。
慢慢地,水珠里会滋生颜色、光亮或模模糊糊的半透明小形状。
再之后,小水珠又将砸向地面,渗进苔藓,然后抽条,长叶子,成为雨树苗,再之后是雨树。
寥湛蹲下来欣赏已发芽的雨种籽。
云途在雪松下漫步。
寥湛慢慢拨弄小水珠。
它们在手的着力下稍偏离原地,紧接着就回弹。
摸起来水润润的。但手掌仍是干燥的。
寥湛心里充满欣喜和期待。
“你不觉得可怕吗?”
云途忽然说,
“我们仍不知道雪松空间究竟是无限的,还是一个有限空间的无限循环。”
“别怕,我猜它是无限的。”寥湛又开始拨弄雾束们。
“那就更可怕了。”云途停住脚,“谁知道它通往哪里?谁知道有一天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跑出来?”
一个西尔芙竟会惧怕无限。
他智慧的尊荣的漫步星空记忆宇宙的祖先们多半会为他感到悲哀。
“有什么可怕的?”
寥湛深沉地看着自己的胳膊,“按照一些人的说法,你我的身体无限细分下去就是一片虚空。假如这是真的,你我不就也变得很可怕了吗。”
云途退回她身边,蹲下来自个抱住自个,
“但是,雪松空间的这个无限很大啊。比人身体无限细分的这个无限要大多了。”
寥湛费解。
干嘛要拿无限和无限比大小呢?
但她这会不想动脑筋。
她往上看。
头顶只有金色的朦胧幽光。
“去拿云流瓶吧。该浇水啦。”
“云流瓶”就是装满云彩的瓶子。
寥湛和云途一人拿起一个,瓶口朝下拔开塞子。
云立刻挣出瓶口,流淌成一片低地云雾。
它们厚厚地裹住银色的雨树苗,又很快被吸收得只剩单薄的几丝。
还有一些安静地渗进苔藓层。
再把新收回来的雨种籽洒进苔藓层,寥湛和云途就离开了雪松空间。
火草长廊的地面也铺满青苔。
寥寥几棵挂暖岩灯笼的雪松,三三两两闲散地站着。
两边的窗外是没有任何遮挡的天和云。
窗台上有一把玫瑰和一个空晶体瓶。
窗没关严,风从云彩里溜进来,摆动萤绿色的松针和枝背上的发光石头。
有些树在有风的时候会变成不算太热的火。
还有一些静止的时候是火,起风时是树。
因此,这里叫“火草长廊”。
在雪松空间长大的小苗会被移植到这里。
寥湛和云途一棵棵地浇灌小树苗。
有时,他们得把云雾泼得高一些,为了让浮在半空的雨树苗也能喝到水。
浇完了。
多出来六瓶云彩。
“放到雨帘吧。”云途说。
雨帘是另一个房间。
他们打开门,不开灯,站在门口,往这个神秘宽广的房间堆云流瓶。
屋外灯光照进门里,照亮了一角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些横挂的金色晶体链,布置得像派对现场。
垂地的手编流苏挡在不远处。串着高低不一的纱质蝴蝶。
本就光线不佳,再被它们一遮挡,屋子的其他部分便完全隐蔽起来。
这些空间全是他们探索出的另类存在。
除了他们以外,没人关心这些。
这个年代有太多新的发明和创造吸引人们的眼球了。
还剩最后一项工作。
他们回到长桌边。
就是寥湛刚从黑烬滩之梦醒来时绕转了很多圈的长桌。
寥湛拿起线头蹲在地上。
云途往地上倒了一摊云。
云立刻朝着一系列固定的中心收拢凝结。
一大堆灰白的线落在地上,围了长桌好几十圈。
线的一端完美接上寥湛手里的那根。
走了多少圈,就成形了多少圈线。
云途惊愕,“你真能走啊!”
寥湛不想解释自己的噩梦和坏心情。
“我要再去洗个澡。”她说。
她走进浴室,没开热水也没进浴缸。
在这种工作室能有个浴缸就很奢侈了,可不能一天洗两次澡。
云流瓶里的云也能用来洗澡。
但是不好控制。
以工作室现在的技术水平而言,从云到洗澡水的转化是“浪费”的同义词。
她只是过来哭一哭的。
天黑以后,人总是比天光大亮时更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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