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寥湛最终没有去追松砂。
也没再试着挽回。
她哭完以后没精打采地回到飘浮山脉。
那时已经是深夜了。
第二天还要出差。
幸好第二天要出差。
新年假期像梦一样。
先张起彩虹色的薄膜,又在一滴眼泪中碎裂。
年光来到二月底。
簌簌秋夜。
广瀚天风在高空翻滚。
寥湛独自走在灰青色的马路上。
高处秋叶振响,如雷如潮。
褐色的西装大衣。
头发被风吹得乱飞乱舞。
然而打理得十分柔顺光滑。
在飞舞时,像流星碎火一般熠熠闪亮。
寥湛怀里抱着一束落叶。
落叶用棕褐色的哑光丝绸束着。
这个季节买不到什么鲜花束。
好在有落叶。
金色穗状的,银色扇子状的,红铜色荚果状的,琥珀色山脉状的。
随便捡拾就会拥有厚厚一沓。
再扯一条扎头发的丝带捆上。
就是很好的花束。
寥湛本来心情很好。
步履轻快,斗志昂扬。
然而,有挽着银灰发髻、在棕色格子裙外罩梅粉色大衣的小姑娘,挽着她的伴侣,有说有笑地和寥湛擦肩而过。
寥湛呆滞地聆听着柔情蜜意的欢声笑语。
忽然就回到了那个被松砂抛下的黄昏。
寥湛忽然就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抱着落叶,垂头丧气地走几步,坐到了花坛边上。
花坛里枝叶凋零。
寥湛既寂寞又困惑。
困惑于松砂那天对她说的话。
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就是,松砂其实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但她已经没机会搞明白了。
其实还有机会——倘若她主动约松砂见面的话。
又或者,哪怕只是寄送一条简讯。
但她不想。
或许是因为这些困惑,还有这种未完成般的不甘,在这之后,她又去认识和接近了后来的那些人……
回到她在花坛边坐着的当日。
她想,为什么会这么怕寂寞呢?
为什么会这样希望身边有一个亲爱的谁在?
或许是因为,恋爱时,总是有那么一个固定的人在对她说,“你真漂亮。”
虽然不多。只有一个。
但,至少有一个。
世界上至少一个人会对她说:
“你很漂亮。你很聪明。你很努力。你很可怜。你很坚强。你很厉害。”
是呀……是这种感觉。
恋爱时,不需要勤勤恳恳地工作和累死累活地提升自己,就可以被人注视、欣赏和称赞。
那么,自己可不可以给自己这种感觉呢?
她试着对自己说。
“你真的很漂亮。”
——我知道的。
她的心这样回应她。
——我有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紫色的头发,大眼睛,优雅的举止。虽然不是绝世容光,但对我自己的审美需求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真的很聪明,很坚韧,很认真,很努力。”
——这我也知道。
——我一直是被大家看好和期待的那一个。即使经历了很大的打击,我也依然爬起来了,而后,继续生活。
——即使被分手了,也有好好照顾自己。还知道用枯叶做的花束点缀书桌呢。
——我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但我的这些能力和本领,已经足够维持我的生活了。
她觉得很新奇。
原来自己早就活成值得称赞的样子了。
原来不需要再去多做些什么来证明这一点。
也不需要再和哪个高价值的伴侣在一起来证明这一点。
只需要静静地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审视一下自己。
如果早些知道这一切,她是不是就不会失去松砂了?
寥湛认为自己还是想要和松砂在一起。
她的身体和心灵却不这么认为。
它们认为,她需要的不是跟松砂复合。
而是继续走出去看看更广大的世界,以及更多的人。
以及,探索她自己的内心世界。
慢慢地,她领悟出来这一点。
伤心和失落感日渐减轻。
对松砂的愧疚之情却一直都在。
三月份,松砂约她在在晨旭塔楼的蒸鱼餐厅见面。
“我有点担心你,所以想再看看你。”
松砂穿深黑的羽绒。
内层夹克是灰色的。不是桃红色。
“那天我走得太匆忙了。把你一个人放在书店。对不起。”
“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对待你,所以你才那么伤心。”
寥湛平静但诚恳地说,
“你说得对,我的心里装着许多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古老的人和事。我应该先去治愈自己,然后再追求别的。”
松砂深深地吸一口气。
越过桌子,牵住寥湛的双手。
像牵住多年伙伴的手。
“你是很好、很出色、很善良也很聪明的一个人。”
他说,
“我希望你能放松一些对自己的要求。健康平安地度过一生。什么工作能力,智商,应变能力……你拥有的已经够了。我希望你不要再专注于打磨这些东西,而是认真地去了解一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种食物,规划好一日三餐,假期,娱乐……”
“然后,健康平安地度过一生时光。”
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我们这些从自由之战幸存的人,从黑烬滩的动荡混乱幸存的人,余生该做的,就是自我照顾和自我治愈。”
他又说。
寥湛仍有些不认同他的话。
但不像从前一样不认同了。
因为,她研发出来的光滑雨网布,以及后来又升级了的光滑保温雨网布,现在已经被工作室的伙伴们接手。
他们接手后她才发现,看似研发得很快,成果也很好用,实则漏洞百出。
伙伴们一边惊叹于这两个成果里包含的工作量,一边把工作日志拆成十二份,分给十二个人。
十二个人一起研究和改进她的方案。
还外包了一些分析工作出去。
于是,寥湛认为,累死累活地克扣自己的娱乐和休息时间,好像一点意义也没有。
单枪匹马当然是干不过一群人的。
而且,既然有工作室的伙伴在,还有工作室外的其他伙伴在,单枪匹马也没必要。
至于那些自我提升的学习和练习,其实只是想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美丽的商品。
成为美丽商品的目的,是被人欣赏。
被人欣赏的最终目标,就是可以安心地自我欣赏,而不必担心是在孤芳自赏了。。
倘若可以直达最后一步,就不必继续付出巨大代价做前面那些步骤了。
如果,多看看这世界和世界上的其他人,也多了解一下自己的内心。
就会懂得更多事,更多规律,更多准则。
就可以合理地审视自己。
并有理性地欣赏自己。
有理性的欣赏,就不再是孤芳自赏,而是自己为自己赋予价值。
寥湛为自己申请了将近一年的外派任务。
“你接下来要在晚铃郡和冰叶郡的交界处活动。很遥远的。比惑隐诸岛都远。”
现在是秋末冬初。
晚饭前,天就黑了。
暴雨如注。
寥湛和川照在苔藓覆盖的屋檐下躲雨。
“为什么说晚铃郡和冰叶郡比惑隐诸岛遥远?”
寥湛问川照,
“晚铃郡和冰叶郡都是荧惑的领土,不是吗?惑隐诸岛都出荧惑啦。”
川照抱着雪松枝。
寥湛抱着枯叶花束。
“没错。但是,去惑隐诸岛可以走水路。明煦河是很快的。去这两个地方,没有水路。去一趟要两天一夜。所以,就相当于这两个地方其实比荧惑外的地方还遥远。”
遥远,多好呀。
寥湛想。
去远处流浪。
或许远处的见闻有助于她甩掉古老的悲伤。
就算甩不掉,也有利于她理解这些悲伤。
寥湛应当在七月出发。
出发之前,钻石海边,她偶遇了渚光。
这一次,谁都不是来度假的。
都是出差半路。
因为即将而来的长期外出,寥湛心境平和且充满希望。
以至于就算看见渚光离开自己后变得更美丽更光滑摇曳了,也没有觉得难过。
在玻璃豆饮料店里,她们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匆忙坐下。
“我接下来要去晚铃郡出差,要出去好一段时间。”
寥湛说。
“真好!看来确实你过得不错,也有在变得越来越好。”
渚光端起饮料杯,鬓发垂在脸颊边上,淡紫色西装下,锁骨深深凹陷。
寥湛由衷地称赞,
“你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要漂亮!身材也保持得超级好!”
“而且,现在我们在晨旭塔楼上方筹建星图殿。差不多就要开工了!”
渚光还是那样,一谈起工作就神采奕奕,
“晨旭塔楼需要定速剂。定速剂的制作需要自净场。你们也要加油,制作更多的自净场!”
寥湛点头微笑。
但不知道该怎么向渚光提起。
自己或许不会再那样拼命和奋力地工作了。
她将会像松砂建议的那样。
认真地了解人间的食物。
珍惜地打理已有的能力和资源。
没有野心的、不焦不躁地。
健健康康地。
度过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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