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眼睛很认真,也很沉静。
所以,寥湛认真地回答她,而不是讲一些甜美的话来敷衍。
“我不是很清楚罗绮现在过得好不好了,因为她现在不太亲近我,不怎么对我提起自己的真实处境。”
丝风转过头,和灰闪对视一下。
松砂搂住寥湛的肩。
丝风的灰眼睛里闪烁着同情和沉思,“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吗?”
“因为寥湛工作太忙了。”
松砂和蔼地说。
“因为我没有履行做姐姐的职责,没有出力好好照顾她们。她们也就没有长成我期待中的样子。”
寥湛还是决定说实话。
“所以,我们现在顺其自然,不会刻意亲近彼此。”
丝风拉住寥湛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没关系,你还有我们。”
她就像她哥哥一样贴心。
兄妹三人的祖先或许是青梢族。
到他们这一代血统很混乱,是许多族群的混血。
他们自己不在乎。
黑烬滩的同龄人也不怎么在乎。
寥湛抚摸一下丝风的浓绿色油亮亮的卷发发辫。
“谢谢你。你真的好贴心。不过,不要同情我。我面临的麻烦和失落,都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而且,就算现在糟烂,以后也还有转机的可能呀?”
丝风高兴地点头,“会的!”
在雨芒湖下车,上船。
船沿着湖水摆荡上河流。
河流汇入明煦河。
抵达焕肖岛是中午。
在能遥远望见海滩的草地上支帐篷。
灰闪躺在地上伸展手脚、懒洋洋地打滚。
看上去就像缓慢生长中的一棵植物。
丝风往她身上丢各种各样亮闪闪的东西——丝巾,项链,遮阳镜,防晒霜,游泳衣……
松砂在切水果。
招呼她们来吃。
她们不来,只有寥湛来。
“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吵?”
松砂指着她们,略显愧疚地问寥湛。
“不会,刚刚好。”
寥湛掩饰了哽咽。
但眼眶湿润。
黄昏时刻,他们沿滨海大道逛市集。
闪亮的珠串挂在纤细的铁丝网上。
手链,项链,兜帽,拎包,包挂……
寥湛抬头看天。
其实,出发前,她本来希望到这个岛屿考察一番。
博物馆,居住区,产业区……各种各样承载着历史和生活方式的地方。
她想自己逛。
把松砂丢给他的两个妹妹,让他不寂寞,还能起到弥补他的效果。
但寥湛现在也懒得去考察了。
想气泡一样懒洋洋地悬浮在挂满珠串的市集上方。
也不错。
夜空墨水蓝色。
今夜多云,时而滴下一两颗雨。
金色的飞行器在墨色夜空中灿烂地闪过。
隐隐约约的惊鸿一璨。
童年时,也是像这样的阴雨夜。
天凝、梧光和荷袖,牵着寥湛和悠泊,走在别处的水边市集。
抬头看,天上也有这样的物光飞过。
现在……本质上其实也是两个大孩子带着小孩子们玩。
时光婆娑。
时光过得再慢一点就好了。
翌日黄昏。
海滩落日,云霞明亮得像是要滴下来发光的水。
海滩上有歌唱会。
请来一位名叫“冰禾”的女歌手。
大概是这个名字吧。
她在惑隐诸岛内环一带挺受欢迎。
在荧惑,寥湛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寥湛、松砂、丝风和灰闪坐在有烧烤桌和烧烤架的高处。
这里能望见舞台。
看不清脸。
但能将歌者的吟唱和低语尽收耳廓。
“你们还记得下一段怎么唱吗?”
像是对老朋友说话一样的声音。
或许人们在尖叫,在高声应答。
寥湛听不见。
“我唱一句,你们唱一句,好吗?”
芜菁琴声像碎雨粒声。
“轮光树系住冬季——”
“我在想念你。”
这次,寥湛听见了人群的声音。
冰禾肯定也听见了。
冰禾说,
“你们的声音真美。”
冰禾继续弹奏芜菁琴,
“白岚树推走海啸——”
“我在忘记你。”
“再大声一些。”
冰禾说。
“冰禾树尘世重生——”
“世界啊!请忘了我。”
寥湛一听到这句就迅速地垂下头。
万人合唱的空灵声响像海潮。
远处就是真正的海潮。
海潮奔流,席卷春夏秋冬。
万物如尘如砂。
如云雾流变。
被海潮席卷。
世界啊……请忘了我。
其实,寥湛想要铭记,也想要被铭记。
但铭记的感觉太痛了。
丝风和灰闪举着冰块浮沉的气泡水碰杯。
松砂却悄悄拉起寥湛的手。
“不要难过啦。”
他像刚重逢的那天一样,眼神明亮,笑容爽朗。
“出来玩就是出来玩。好好听歌吧。”
寥湛点头。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了问题呢?
后来的寥湛百思不得其解。
那天之后,她认为自己表现得都挺正常的。
帮女孩们立起换游泳衣的铺盖,带着沙滩球奔向海滩。
站在齐腰深的海浪里向松砂和她们身上泼水,迎着白云摇曳的晴空一头向身后倒去。
被海浪温柔地借助身体,像陷入沉睡一样躺在海水上浮游。
还有,陪着女孩们在集市上选手链、挑包挂,在女孩们睡着之后陪着松砂蹬两个钟头的脚踏车去尝一口北海滩特供烤鱿鱼。
穿着朴素的白连衣裙坐在酒馆,帮他们三个往挂着小伞的深琥珀色的酒水杯里挤柠檬汁。
返程的途中也没什么异常。
一起送女孩们回学校,再一起回到云栈列车站,道别。
之后的七八天里也没什么异常。
用渡语绸说早安午安晚安。
偶尔远程通讯谈话。
就这样互相陪伴。
并约好了下一次见面时间。
深秋,咖色细毛衫,配宋国吊坠。
头发卷好,挂在耳弧边,柔软又保暖。
在岛屿书店,肩并肩地看地图,猜神话传说。
但是,松砂说,
“我想了很久。我也不想要这个结果。但是,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分开。寥湛。”
“为什么?”
寥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同时,感到巨大的伤痛。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分手?
我已经见过你的妹妹们,我们还一起出去玩。
我也已经下决心少分些时间给工作。多分些时间陪你们。
甚至还规划好了下次去哪里玩,看什么风景,吃什么饭。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提分手?
以上这些,寥湛没有问。
她只知道,自己以前听说过,谈分手要体面,要冷静疏离而平淡。
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
既然对面的这个人说出要分开。
那么,他一定是心思熟虑,去意已决。
不过,松砂还是给了她答案。
虽然,只是针对她问出去的那个短句的答案。
“因为……在我看来,精彩的世界更适合你一些。风风火火的生活。我好像有点跟不上你。”
松砂眼含泪光。
宁静平和的灰眼睛。
寥湛有点后悔。
应该是跟他第三次约会的时候。
她才注意到松砂是灰眼睛。
“其实,也不对。比起这个,宁静的、毫无目标的生活更适合你一些。”
松砂哽咽,
“其实,其实这些都没那么适合你。只不过,这些都比我更适合你。”
寥湛不想看他哭。
既心疼,又烦躁、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寥湛追问。
“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不知道……”
松砂抖着肩膀,几乎可以说是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你很悲伤,好像在想很多事情。又在怀念很多事情……还有,人我试着治愈你,但是,根本不起效。”
寥湛伸出手想拉住松砂。
不论如何,先止住他的哭泣。
但松砂抽回手。
站起来,摇摇头,转身,大步走。
走出了这间带玻璃豆饮料的书店。
是的。
站起来,摇摇头,转身,大步走。
这就是松砂退出寥湛的生活的方式。
寥湛愣在原地。
她不是没有想过出去追。
但是……
但是,她真的喜欢松砂吗?
喜欢到了拥有继续把他绑在自己身边、让他按照她喜欢的方式陪她过一生的资格的地步吗?
无疑,她想和松砂共度一生。
因为他清爽的笑脸、温暖的声音。
因为他的厨艺,他对食物的态度,他治愈一切的想法。
但,那是爱吗?
或许,就像寥湛喜欢过渚光,但是没有爱过渚光一样。
渚光是珠宝。证实价值的珠宝。
松砂是草药。治愈创伤的草药。
她像爱着珠宝和草药一样爱着他们。
像依赖着着生活的必需品一样依赖他们。
但是,这种情感,或许还不够格称作“爱”。
当然,人是可以出于价值交换、互惠互利的目的而度过一生的。
然而,或许松砂想要的是爱……
寥湛僵坐。
想哭,但哭不出来。
心里是否很痛苦?
是的。
但,这种痛苦或许来源于失去了一个温暖笑着的人,失去了一生都要吃到健康美味食物的愿景。
也来源于她又分手了。恢复单身了。恢复孤单一人了。
而且是被别人抛下的。
这种痛苦,或许还称不上是爱情的失落。
——但也够受的了。
寥湛没有趴在桌子上哭。
因为周围都是人。
松砂哭着跑出去的时候,他们就都在看他俩了。
寥湛去厕所里哭。
悲伤,不愿接受。
不愿接受自己盼望的那个美好未来的破灭。
同时,又知道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她让松砂等她加班的时候。
她不对松砂解释珍珠项链来源的时候。
她随意扯谎带过有关拂姜的往事的时候。
她在海滩上听着一首歌黯然失神的时候。
是啊,谁能忍受自己的伴侣心里一直装着一些关于其他人的悲伤和心事呢?
她就是这样失去了在青蓝色海岛上遇见的明净白沙般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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