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十二章 古代诗

结束和苔书的通讯后,寥湛只有一点点伤感,更多的是愉悦。

伤感于他竟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而且据他所说,之后几年都不回来。

有谁听到朋友远行不会伤感呢?

愉悦则在于,她不必明天赴约了。

接下来的很多时间,她都不必赴约了。

而且,她也不必费心思考自己和苔书究竟是什么关系、该如何跟他只保持朋友关系了。

这段通讯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朋友。

寥湛不是那么的需要恋人。

她需要朋友。

朋友……

幸好,就快到合约结束的时间了。

寥湛可以回飘浮山脉了。

不过……不对呀。

就算没到合约结束的时间,寥湛依然可以回飘浮山脉。

她在这里的工作量已经完成了。她随时可以回去了。

要不要回去呢?

寥湛点亮一盏暖岩灯。

她好像很想念他们了……

云途端来的饮料,川照从聚餐上带来的饭,亚德莱特的粉色头发,圆枣睡眼惺忪的表情……

还有吹炉节。

吹炉节时她没回去。

现在想想真是遗憾。

她怎么能错过吹炉节呢?

他们会在屋里点上高高低低的灯。

桌子上有烤肉,糖糕,炖菌子,炒栗子。

火盆里放晚光莲。

水红色的、光芒温暖的晚光莲。

午夜时,大家一起下楼,点燃金草环。

在流光溢彩的金色闪光中默念新年的期许……

捻灯节不是新年。

但对于有朋友的人来说,它就是新年。

是时候考虑回家的事情了……

今晚,寥湛也顺利地睡着了。

因为枕头边上围了好几只玩偶吗?

苔书送给她的玩偶。

它们柔软而清爽。

像是童年玩伴的脑袋。

你跟他们一起,趴在桌子上,或者倒在凉席上,上一秒还在笑嘻嘻地打趣,下一秒就睡着了。

你的手会不经意地扫到他们的脑袋。

他们的脚可能也会踹到你嘴里。

玩伴。真好。

寥湛迷迷糊糊地想。

或许自己需要的也只是玩伴,不是恋人。

玩伴。

能帮她延续童年的人。

能帮她重温童年的人。

能帮她找回童年的人。

能帮她真正地以孩子的姿态度过一次童年的人……

和苔书的这场不太像分手的分手一直没有让寥湛伤心。

直到她在梦里回到黑烬滩。

这次的黑烬滩里没有拂姜,也没有悠泊。

也没有罗绮或莓苔,天凝或荷袖,花醉或青泥。

只有天涯草。

无穷无极、漫无边际的天涯草。

青蓝色,闪烁着生命的、肉质的、纤维的、金属的光泽。

也闪烁着光晕。

天地之间,除了天涯草,就是云彩。

自从那些变故发生,寥湛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多天涯草。

她沿着天涯草走啊走。

从前,对她而言,它们意味着金钱和荣耀。

也意味着血脉。

现在,它们意味着孤独。

是的,寥湛,孤独。

你现在又是孤单一个人了。

追寻爱情,追寻了那么久。

现在,再次失落爱情,成为独身。

寥湛边走边哭。

为那个她在梦境里连名字都记不清的人哭。

醒来以后,寥湛终于想起来,刚刚和自己分了手的那一任恋人名叫“苔书”。

不,连恋人都算不上。

是朋友。

玩伴。

如果以后有人问她苔书的事,她不能信口胡说。

像从前对待拂姜那样。

“苔书人挺好的。不过,远处的警戒队需要他,所以他出发了。”

这样可以吗?

或者——

“对,我们交往过一阵子。但是远处的警戒队需要他,我又不想走。所以他一个人出发了。”

寥湛抚摸着苔书留给她的玩偶。

游光,黄蓝色垂耳兔,梦占草,洋葱,空气鱼。

醒来后没多久,她就冷静下来,也不再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

一个人住着,不是很快乐吗?

很快乐。

天亮以后,寥湛发现自己又感冒了。

真是五雷轰顶的震撼。

她几乎把所有正确的事情都做了一个遍:

适度工作,按时下班,按时吃饭,充足睡眠。

既不玩弄别人的感情,又慎重对待友谊。

而且,非常尊重自己内心的感受,敏锐倾听自己的意愿。

为什么还会感冒?

还有哪里出了差错?

或许,也没有哪里出差错。

只不过,前段时间情绪波动太大。

她的身体也在跟着动荡和整合而已。

她想,该回家了。

被外派到晚铃郡和冰叶郡的这段时间,也算是大有收获。

该做的工作做完了。该谈的恋爱也谈了。

她也比以前更了解自己了。

她不是家族荣誉的承载者,不是谁的女儿和姐妹,不是尽职尽责的工人和下属,也不是什么贤妻良母。

当然,也不是只要吃好喝好睡好就能满足的原始生命。

她是一个人。

她要□□的舒适也要精神的欢愉。

要思想的深邃也要工作的充实。

她要稠羹暖茶,虹光雪景,炉火星辰。

缺一不可。

缺一不可……

她要带着完整了的自己回家。

“尊敬的吾友云途:你可以把这封信念给大家听。我将要在高舞节时回家。我很想念你们!但愿你们还没有忘记我,或者嫌弃我……我好怀念同你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我完成了派遣给我的任务,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时光,也为你们准备了好几份礼物。像想念我的手足一样,我好想念你们,在回到你们面前之前,我只能做做梦来想你们……”

回信晚到了一星期。

准确而言,是好几封回信断断续续地在一个星期里来到。

也有人不回信,只是用渡语绸找她,并骂她肉麻。

比如川照。

以及云途。

川照发来的是语音通讯。

“你既然这么想我们,为啥不隔三差五地摇个通话回来?”

云途写字。

一串兴奋的追问:

“什么礼物?带了几份?大家都有吗?我有几份?有好吃的吗?”

风明写信。

亚德莱特也写信。

绒帽和绵,那温温吞吞的兄弟俩,也写信。

伯尔林茜竟然也回信了。

那个性情冷清的薇雅、雪碎混血女孩。

但没写几个字。信封里装满了飘浮山脉的落叶。

那几个字则是:

“你离开了太久。我和落叶一起想念你。”

煽情如寥湛,也觉得有点浪漫到诡异了。

但寥湛不会辜负任何一份抒情。

她将落叶洗干净,剪梢,放进花瓶里。

将朋友们的信件折进书里。

而后,打点行装。

苔书在大云雀木下的大房子里,打点去遥远的浮景外环要用的东西:水壶,手电,探照灯,草药符咒。

寥湛在路灯下的小公寓里,打点回到熟悉的家园要用的东西:书本,手账本,速记笔,礼物……

没错!礼物。

一想到朋友们拆开礼物时的表情,寥湛就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一片华美的天空,满天飘舞小星星。

“今天我收拾进度过半了。”

苔书给寥湛写渡语绸,

“你进展如何啦?我打算把房子里的家具都留给朋友们。你真的不带走一件吗?”

——不了。你忘了?我要赶好几天的路才能回到我的地方。

寥湛正想这样说,忽然想起,苔书的家具不止有“吊床”“沙发”“食材”“冰块漩涡”。

还有毛绒玩偶。

工作室的伙伴喜欢玩偶。寥湛知道。

她没少见他们抱着玩偶大呼小叫地跑进屋子。

只不过她从未参与。

“我想去你家再选点玩偶。”

寥湛写道。

“我寄给你也行。”

苔书轻快又贴心地说。

“你还记得想要哪几只吗?”

寥湛又要走了三只。

挂在椰子树上的一把彩虹。有罗勒草点缀的笑脸荷包蛋。以及,一束钩针编织的尖角玫瑰。

寥湛想给苔书一些东西作为回礼。

但苔书说:“我不想带太多东西走。我去了气之海,过的是行军生活。”

寥湛依然很难将苔书那绵软的气质和慢吞吞的性情和“行军生活”这个词联想到一起。

但这让她对苔书更加尊敬了。

放掉她从前秉持着的严苛的批判态度,她发现,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是值得尊敬的。

寥湛给悠泊写信。

告诉悠泊她就要回飘浮山脉了。

如果悠泊最近有时间,可以来见一面。

或者……她去黑烬滩找悠泊也可以。

顺便……

寥湛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加上一句话。

妹妹们最近还好吗?

其实,不止是最后这一句话。

整一封信,寥湛都写得提心吊胆。

寥湛不知道自己在提心吊胆什么。

近乡情怯吗?

她既想得到悠泊的消息,又怕得知悠泊的近况。

固守黑烬滩的生活是否太无聊了?悠泊过得开心吗?悠泊现在寂寞吗?有在跟什么人约会吗?悠泊想不想走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直以来,寥湛都有种冲动。

回到黑烬滩陪伴悠泊。

或者,接替悠泊。

让她可以去外面生活。

悠泊当然也可以回黑烬滩生活。

在她发现外面没有更吸引自己的事物之后。

可寥湛一直忙于寻找自己。

找回、重建和治愈自己。

在这一切完成之前,寥湛没有力气回黑烬滩。

她怕故情故景击溃这几年来建设起来的所有锚点和防线。

行李收拾好,信寄出去。

之后,寥湛开始给朋友们选礼物。

给远方的朋友们的礼物。

以及,给身边朋友们的礼物。

寥湛将要离开他们,去两天一夜远的地方。

寥湛舍不得他们。

寥湛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种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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