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和苔书的通讯后,寥湛只有一点点伤感,更多的是愉悦。
伤感于他竟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而且据他所说,之后几年都不回来。
有谁听到朋友远行不会伤感呢?
愉悦则在于,她不必明天赴约了。
接下来的很多时间,她都不必赴约了。
而且,她也不必费心思考自己和苔书究竟是什么关系、该如何跟他只保持朋友关系了。
这段通讯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朋友。
寥湛不是那么的需要恋人。
她需要朋友。
朋友……
幸好,就快到合约结束的时间了。
寥湛可以回飘浮山脉了。
不过……不对呀。
就算没到合约结束的时间,寥湛依然可以回飘浮山脉。
她在这里的工作量已经完成了。她随时可以回去了。
要不要回去呢?
寥湛点亮一盏暖岩灯。
她好像很想念他们了……
云途端来的饮料,川照从聚餐上带来的饭,亚德莱特的粉色头发,圆枣睡眼惺忪的表情……
还有吹炉节。
吹炉节时她没回去。
现在想想真是遗憾。
她怎么能错过吹炉节呢?
他们会在屋里点上高高低低的灯。
桌子上有烤肉,糖糕,炖菌子,炒栗子。
火盆里放晚光莲。
水红色的、光芒温暖的晚光莲。
午夜时,大家一起下楼,点燃金草环。
在流光溢彩的金色闪光中默念新年的期许……
捻灯节不是新年。
但对于有朋友的人来说,它就是新年。
是时候考虑回家的事情了……
今晚,寥湛也顺利地睡着了。
因为枕头边上围了好几只玩偶吗?
苔书送给她的玩偶。
它们柔软而清爽。
像是童年玩伴的脑袋。
你跟他们一起,趴在桌子上,或者倒在凉席上,上一秒还在笑嘻嘻地打趣,下一秒就睡着了。
你的手会不经意地扫到他们的脑袋。
他们的脚可能也会踹到你嘴里。
玩伴。真好。
寥湛迷迷糊糊地想。
或许自己需要的也只是玩伴,不是恋人。
玩伴。
能帮她延续童年的人。
能帮她重温童年的人。
能帮她找回童年的人。
能帮她真正地以孩子的姿态度过一次童年的人……
和苔书的这场不太像分手的分手一直没有让寥湛伤心。
直到她在梦里回到黑烬滩。
这次的黑烬滩里没有拂姜,也没有悠泊。
也没有罗绮或莓苔,天凝或荷袖,花醉或青泥。
只有天涯草。
无穷无极、漫无边际的天涯草。
青蓝色,闪烁着生命的、肉质的、纤维的、金属的光泽。
也闪烁着光晕。
天地之间,除了天涯草,就是云彩。
自从那些变故发生,寥湛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多天涯草。
她沿着天涯草走啊走。
从前,对她而言,它们意味着金钱和荣耀。
也意味着血脉。
现在,它们意味着孤独。
是的,寥湛,孤独。
你现在又是孤单一个人了。
追寻爱情,追寻了那么久。
现在,再次失落爱情,成为独身。
寥湛边走边哭。
为那个她在梦境里连名字都记不清的人哭。
醒来以后,寥湛终于想起来,刚刚和自己分了手的那一任恋人名叫“苔书”。
不,连恋人都算不上。
是朋友。
玩伴。
如果以后有人问她苔书的事,她不能信口胡说。
像从前对待拂姜那样。
“苔书人挺好的。不过,远处的警戒队需要他,所以他出发了。”
这样可以吗?
或者——
“对,我们交往过一阵子。但是远处的警戒队需要他,我又不想走。所以他一个人出发了。”
寥湛抚摸着苔书留给她的玩偶。
游光,黄蓝色垂耳兔,梦占草,洋葱,空气鱼。
醒来后没多久,她就冷静下来,也不再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
一个人住着,不是很快乐吗?
很快乐。
天亮以后,寥湛发现自己又感冒了。
真是五雷轰顶的震撼。
她几乎把所有正确的事情都做了一个遍:
适度工作,按时下班,按时吃饭,充足睡眠。
既不玩弄别人的感情,又慎重对待友谊。
而且,非常尊重自己内心的感受,敏锐倾听自己的意愿。
为什么还会感冒?
还有哪里出了差错?
或许,也没有哪里出差错。
只不过,前段时间情绪波动太大。
她的身体也在跟着动荡和整合而已。
她想,该回家了。
被外派到晚铃郡和冰叶郡的这段时间,也算是大有收获。
该做的工作做完了。该谈的恋爱也谈了。
她也比以前更了解自己了。
她不是家族荣誉的承载者,不是谁的女儿和姐妹,不是尽职尽责的工人和下属,也不是什么贤妻良母。
当然,也不是只要吃好喝好睡好就能满足的原始生命。
她是一个人。
她要□□的舒适也要精神的欢愉。
要思想的深邃也要工作的充实。
她要稠羹暖茶,虹光雪景,炉火星辰。
缺一不可。
缺一不可……
她要带着完整了的自己回家。
“尊敬的吾友云途:你可以把这封信念给大家听。我将要在高舞节时回家。我很想念你们!但愿你们还没有忘记我,或者嫌弃我……我好怀念同你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我完成了派遣给我的任务,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时光,也为你们准备了好几份礼物。像想念我的手足一样,我好想念你们,在回到你们面前之前,我只能做做梦来想你们……”
回信晚到了一星期。
准确而言,是好几封回信断断续续地在一个星期里来到。
也有人不回信,只是用渡语绸找她,并骂她肉麻。
比如川照。
以及云途。
川照发来的是语音通讯。
“你既然这么想我们,为啥不隔三差五地摇个通话回来?”
云途写字。
一串兴奋的追问:
“什么礼物?带了几份?大家都有吗?我有几份?有好吃的吗?”
风明写信。
亚德莱特也写信。
绒帽和绵,那温温吞吞的兄弟俩,也写信。
伯尔林茜竟然也回信了。
那个性情冷清的薇雅、雪碎混血女孩。
但没写几个字。信封里装满了飘浮山脉的落叶。
那几个字则是:
“你离开了太久。我和落叶一起想念你。”
煽情如寥湛,也觉得有点浪漫到诡异了。
但寥湛不会辜负任何一份抒情。
她将落叶洗干净,剪梢,放进花瓶里。
将朋友们的信件折进书里。
而后,打点行装。
苔书在大云雀木下的大房子里,打点去遥远的浮景外环要用的东西:水壶,手电,探照灯,草药符咒。
寥湛在路灯下的小公寓里,打点回到熟悉的家园要用的东西:书本,手账本,速记笔,礼物……
没错!礼物。
一想到朋友们拆开礼物时的表情,寥湛就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一片华美的天空,满天飘舞小星星。
“今天我收拾进度过半了。”
苔书给寥湛写渡语绸,
“你进展如何啦?我打算把房子里的家具都留给朋友们。你真的不带走一件吗?”
——不了。你忘了?我要赶好几天的路才能回到我的地方。
寥湛正想这样说,忽然想起,苔书的家具不止有“吊床”“沙发”“食材”“冰块漩涡”。
还有毛绒玩偶。
工作室的伙伴喜欢玩偶。寥湛知道。
她没少见他们抱着玩偶大呼小叫地跑进屋子。
只不过她从未参与。
“我想去你家再选点玩偶。”
寥湛写道。
“我寄给你也行。”
苔书轻快又贴心地说。
“你还记得想要哪几只吗?”
寥湛又要走了三只。
挂在椰子树上的一把彩虹。有罗勒草点缀的笑脸荷包蛋。以及,一束钩针编织的尖角玫瑰。
寥湛想给苔书一些东西作为回礼。
但苔书说:“我不想带太多东西走。我去了气之海,过的是行军生活。”
寥湛依然很难将苔书那绵软的气质和慢吞吞的性情和“行军生活”这个词联想到一起。
但这让她对苔书更加尊敬了。
放掉她从前秉持着的严苛的批判态度,她发现,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是值得尊敬的。
寥湛给悠泊写信。
告诉悠泊她就要回飘浮山脉了。
如果悠泊最近有时间,可以来见一面。
或者……她去黑烬滩找悠泊也可以。
顺便……
寥湛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加上一句话。
妹妹们最近还好吗?
其实,不止是最后这一句话。
整一封信,寥湛都写得提心吊胆。
寥湛不知道自己在提心吊胆什么。
近乡情怯吗?
她既想得到悠泊的消息,又怕得知悠泊的近况。
固守黑烬滩的生活是否太无聊了?悠泊过得开心吗?悠泊现在寂寞吗?有在跟什么人约会吗?悠泊想不想走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直以来,寥湛都有种冲动。
回到黑烬滩陪伴悠泊。
或者,接替悠泊。
让她可以去外面生活。
悠泊当然也可以回黑烬滩生活。
在她发现外面没有更吸引自己的事物之后。
可寥湛一直忙于寻找自己。
找回、重建和治愈自己。
在这一切完成之前,寥湛没有力气回黑烬滩。
她怕故情故景击溃这几年来建设起来的所有锚点和防线。
行李收拾好,信寄出去。
之后,寥湛开始给朋友们选礼物。
给远方的朋友们的礼物。
以及,给身边朋友们的礼物。
寥湛将要离开他们,去两天一夜远的地方。
寥湛舍不得他们。
寥湛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种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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