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前,八岁的寥湛站在七岁的酒橙、四岁的罗绮和三岁的莓苔面前。
拿着小竹竿,对着字音表。
煞有介事地教她们认字。
那时候,罗绮还玩布娃娃。
莓苔本身就像个布娃娃,被沉静腼腆的酒橙抱在怀里。
有些时候,寥湛会带着她们去后山的外围漫步。
酒橙穿着金黄和蜂蜜棕色的条纹衬衫,脑后一条麦穗般的发辫。
脖子底下,纽扣方圆形,衣襟平展。
孩子们的脸颊被阳光晒得温热。
鬓角的卷发像细长的花蕊。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酒橙已经完成学业,离开学校。
罗绮和莓苔也已不在黑烬滩的学校就读。
她们在芒草山下的寄宿学校。
像探望寥湛那天一样,悠泊用篮子装藤编食盒。
寥湛提着一袋书。
有的是从自己的藏书里挑出来的。
有的是晨旭塔楼采购的。
芒草山下,小酒馆。
没有酒水,只有口味清淡的果汁。
罗绮穿明亮的苹果绿连衣裙,用短短的花边衬衣打底,颈项上还有条白蕾丝带。
在寥湛或悠泊开口挑剔前,她就用不满的语气说,“这已经是我最朴素的一条裙子了。”
她好像不耐烦姐姐们的打扰。
时不时地在隔间玻璃上照照自己的面容,眼神悄悄四处瞥,好似在期待有人在看她。
莓苔则不怎么说话。
莓苔穿灰白色的连帽衫,牛仔裤的外面围一圈棕色的裙帘,长发垂落,细碎凌乱。
低着头,往自己的饮料里洒香料草屑。
悠泊从食盒里拿出糕点和饮料,她们也只是随意地一瞥。
“又带了什么来?”
罗绮皱着眉,
“吃多了会发胖的——”
“说什么呢!”
寥湛责备地看着罗绮。
“不会发胖。”
悠泊按住寥湛的手,又平静地冲着罗绮笑一笑,
“我用藜果麦穗做的面包。还有絮莓馅饼,用柠檬汁调的味,没放糖。”
“喔。”
罗绮神情缓和了一些。
寥湛叹了口气,把书拿上桌面。
她们更是兴味索然。
“《耳坠上的往事》,给你的,罗绮。女庄园主阿卡西亚以珠宝为线索写的庄园历史故事。还有《银竺裙摆》,舞蹈家苏西尔的传记。”
书的封面很漂亮。
衣香鬓影,珠玉生辉。
罗绮似乎眼睛一亮。
但她在拿过书翻阅的时候依然抱怨,“苏西尔长得不够漂亮。阿卡西亚的珠宝品位很好,衣品实在是有些过时。”
寥湛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向莓苔。
“我给你带了《耀水金蓝》,是西尔维娅的荒野诗集。《苍野遗歌》,古代焰离族的荒野草药民歌。还有《夕轮地理故事》的节印版。”
“《夕轮地理故事》?”
莓苔猛地抬起头。
“对,就是西尔维娅小时候看的那一本。
寥湛微笑。
“但是是节印版。全集我现在还买不起。”
莓苔静默地欢天喜地。
罗绮也微笑着望着莓苔。
而后,终于给了悠泊和寥湛一点好脸色,
“你们最近怎么样?”
“都挺好的。”
寥湛犹豫。
要不要告诉她们,自己又谈恋爱了?
“庄园还好吧?”
罗绮的这个问句有些小心翼翼的。
“挺好的。”
悠泊回答,
“火炬树、榆旻、银箭和青苔山的人都挺馋咱们家园子的。但是我狡猾着呢,不会让他们把这座小森林拿到手的。”
“你辛苦啦。”
罗绮的眼神里依然有几分试探。
“放心吧。”
悠泊摸了摸罗绮的手背,
“你后年毕业,我不会逼你回来跟我一起打理的。毕业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得是正当的工作才行,而且,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
寥湛忽然来了点精神,
“罗绮,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上学的时候可好看了,现在也可好看了。她现在为飘浮建筑工作。你们放假以后,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带你们去飘浮塔楼玩玩。”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别对我这么大的偏见。”
罗绮毫不客气地说,
“而且,我们放假以后,有自己的去处,不用你带我去哪儿。”
寥湛一下子又没了精神。
心里发凉。
手脚也发凉。
但寥湛实在不想吵架。
“没问题。”
之后,就没再谈这些了。
不谈这些的时候,罗绮还是挺和善的。
言笑晏晏,眼波流转。
赏心悦目。
寥湛真的很喜欢看着罗绮的一颦一笑。
又很怕她因为青春美丽而受伤。
会面结束,罗绮和莓苔回了校门。
悠泊和寥湛站在路边。
等云栈列车来。
悠泊忽然问,
“你之前好像也没有什么很漂亮很漂亮的朋友呀。”
“喔,是渚光。”
寥湛也不太想对悠泊提起。
不知道为什么。
“同班同学。”
“又联系上了?”
悠泊的眼睛像明澈清凉的泉水。
寥湛不情愿地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
真的不知道。
她不愿意悠泊知道自己谈上了恋爱。
“没事的,寥湛。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悠泊清冽地一笑,牙齿整齐而明亮,嘴唇像花瓣一样,
“我最近在有约会。”
“是吗?和谁?”
寥湛还以为她一直在打理黑烬滩的那块地,没时间谈恋爱。
“个子挺高的,白白净净的一个男孩。就是肯定不如渚光漂亮啊。”
悠泊甜蜜俏皮地歪了歪脑袋,
“刚到黑烬滩开酒馆……也没什么酒啦,就是饮料店。”
寥湛不明白也不允许自己对此持有愤怒和嫉恨之情。
相当浓烈的愤恨。
不应该呀。
不应该的。
悠泊不是她的所有物。
悠泊只不过亦步趁趋地跟随了她很多年而已。
悠泊也可以有自己的幸福和快乐的。
悠泊本来就可以有自己的幸福快乐。
以及,她自己的风花雪月,终身大事。
“祝你幸福。”寥湛假装释然。
“这话也说太早了,我这才刚开始呢。”
悠泊轻轻地推攘了一下寥湛,忽然回头看。
“你的车来啦。”
确实,云栈列车来了。
车头银白色。
是往飘浮山地方向的。
寥湛不是很想上车。
今晚没有约会。
渚光出差了。
寥湛还是上车了。
因为,今晚还有一些工作计划。
补上下午来芒草山探望小妹的这一段空缺。
“回见,寥湛。”
悠泊洁净地微笑,
“我还会给你写信的。”
寥湛和渚光吵架了。
不是因为悠泊。
而是因为——
清晨,渚光站在穿衣镜前打扮自己。
把头发都挽起来,用紫色蝴蝶耳坠而不是本白色珍珠搭配洁白的套装裙子和象牙发卡。
“你把头发放下来更好看一些嘛。”
寥湛在路过她身边时顺口说了几句,
“珍珠耳坠好像比紫蝴蝶更配今天这一身。”
渚光的手停顿了一下,但紧接着,就继续坚定地往耳垂上挂影影绰绰的紫色纱质蝴蝶。
“宝贝,咱俩只是审美不一样罢了。”
她打着哈欠说。
她没有不温柔。
只是有点简短。
因为早间困倦。
或许也因为她刚起床的时候嗓子不太舒服。
然而,寥湛立刻就从这一句话里,想到了罗绮的那几句话。
熟悉的手脚发凉就此袭来。
寥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意冷淡。
也许她只是太伤心了,没有力气回应。
也许,她在用有教养的冷淡惩罚伤了自己的心的人。
但渚光察觉到了她的冷淡。
“乖乖,我刚才没有骂你的意思。”
渚光温柔地触摸她的手腕。
“只不过,我本来就有点焦虑自己的容貌,所以,你一给建议,我就着急啦。”
“没事,你没做错什么。”
寥湛闷闷地回答。
是,渚光确实没做错什么。
惹她伤心的是罗绮。
罗绮也没做错什么。
闲着没事乱给人提意见的是寥湛。
寥湛想,自己真是嘴贱。
已经活成了这个什么都不是的样子,却还给别人提建议。
“那你想要怎样呢?”
渚光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些愠怒。
寥湛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没有想怎样。你怎么打扮都很好看。我不该管你这些的。”
“你怎么这么脆弱呢?”
渚光把水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磕,
“我不就是说咱俩审美不一样吗?你怎么就这么低沉了?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也已经够温柔了!我本来就容貌焦虑,听你挑剔我,就更着急。我都着急了,还忍着不冲你发火,跟你好好说话!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没要你怎么样——”
寥湛说到一半,渚光就离开桌子,拎上挎包和厨余垃圾,走出了家门。
寥湛愣怔着,先望家门,再望桌面。
渚光只吃了几口早饭,余下的留在桌子上。
寥湛也不打算继续吃了。
渚光没再回来。
寥湛收拾好屋子,就也离开了。
今天,她要去云笼值班。
她很希望自己能全情投入地工作。
但是,渚光的喊叫声和关门声一直在她耳边盘旋。
还有那些责备的话语……
同罗绮的拒绝纠缠在一起。
以及,更多往日她曾领受过的指责。
来自许多人的指责。
母亲,姨母,舅父,姐姐们,学校的老师,来接管黑烬滩的榆旻,她在第一份工作中遇见的前辈……
她认为,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自己好像生来就是要被别人侮辱和否定的。
那又怎样。
她不敢寻死。
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
也没吃饭。
晚上,还是回了渚光的家。
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受了风。
她好像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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