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一场大旱降临世间,大火不熄,洪水不止,野兽横行。
一个濒死的人被神怜悯,赐予他关于生路的梦。
梦里,他站在草原上,一大群家禽在不远处吃草,熟透了的果子从树上掉下来,无数弓箭漂浮在空中。
还有一位,仁慈又孤独的神:“你终于来了。"
“当今的皇帝残忍暴虐,你比他更适合当皇帝。”神一挥手,眼前的一切都钻进了他的袖子,“把粮食变成军马,让那位愚笨的皇帝胆寒。”
那个人从梦中醒来,数不尽的食物跟武器从袖子里飞出,耳边还回荡着神的低语。
“你就是神选择的人。”
……
六月的京城多雨又燥热,白悠辞脱下最外层衣衫,脚上的铁链发出沉闷的声音,阳光渗透出云层,将雨的形状勾勒出来,粘腻地寄生在每一个行人身上。
白悠辞莫名地想起了这个故事。
这是他从书中看到的,说是书,实际上却是用碎纸片拼成的几页纸,上面的字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正如故事本身一样泛黄,虽尚在世间留存,实际上早已葬送在几百年前的风雪之中了。
白悠辞喜欢六月。
不知六月到底是谁的诞辰,府上的下人总是很忙,整日几乎看不见人影。
白悠辞没有镜子,一点一点地从别人的碎语中拼凑出自己的相貌。
长发如墨,衬得皮肤同白瓷般透亮,虽有些病态,好在样貌明艳脱俗,一张薄唇常见喜乐,又如樱桃一般鲜红,但双眼无神,像秋日里无风吹过的潭水,平静得惊不起一丝波澜,眼尾却上挑,藏了一丝妖冶。
若这副模样在别处,无论做什么都能捞着个不错的前程,府上的下人看着他发呆,情不自禁地念叨,又猛地抬头,看着他那双木然的眼睛,松了口气。
“可惜是个傻子。”
小的时候,白悠辞曾发过一次很严重的烧,本来可以治好,却被一个疯子强喂了东西,中了毒,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但脑子坏了,下人对他的称呼也从“小傻子”到了“傻子”。
隔壁院子很久没人打扫了,杂草遍地,看不到路,柳树的枝叶落了又长,尽管无人在意,却仍是张扬地肆意飞舞。
白悠辞隔着墙呆呆地望着,思绪回到很久以前。
那时的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年多。
他左思右想,仍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所有人都不拿正眼看他,只能从那些人的碎语中了解到,他是个被一个疯子弃养的,全靠那位王爷发了善心才能活到现在。
又要喝药了。
那是一种喝了便能让人头晕的药。尽管过了这么长时间,其中的苦涩还是让白悠辞反胃。有人跟他讲过这是治痴傻的,但整日的昏迷却更会让白悠辞发狂。
身后的看守叫吴忠,他很喜欢这份差事,活少,钱却多,还能偶尔偷主家一点东西,但干久了难免会不满足。
左眼皮忽然跳起来,借着揉眼睛的功夫,吴忠偷偷打量起眼前的孩子:一个不受宠的小药罐子怎配得上这么多的月钱?其中定有门道,若能从这“大善人”身上挖出点什么,说不定还能多给自己几两封口!
左眼跳……跳什么来着,哦对对对,财,自己多注意点可不就有财么!
一阵杂乱地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仿佛心中所想被人发现,吴忠紧张起来,一个没留神,手里的药勺掉到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药碗也差点打碎。他连忙低下头,强行把药给小孩灌了下去,余光却打量着门外。
只见七八个人从门口路过,除了老爷在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笑着聊天外,几乎全是平时看着这孩子的下人。
他们没过来。
吴忠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幸,心里却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占据。
等等。
那个人他认识。
吴忠从小被爹娘送到城里。
每个月一封的家书永远只写着“平安勿回”。在同龄人向爹娘撒娇要东西时,吴忠连见一面都不被允许。一个孩子独自生活难免吃亏,在钱被别人“借”走时,他就只能靠着偷东西为生。
他曾偷偷跟着送信人回过两次家。
第一次,年幼的他躲在屋子后面,被发现后得到一顿暴揍,连夜拖人把他绑了出来。还有一次……
他的脑中浮现出刚才那个人。
后来他长大了些,在又一个挨饿的夜晚,他想通了,不再懦弱,他开始学着打架,常常被打得一身淤青,但总算不用挨饿了。他有了力气,便有了些营生的手段,比如做苦力,又或是帮别人教训一些不听话的人。总之,他攒下了不少钱。
如果爹娘会思念他,送他出去只是迫不得已,还会因为没有他而不快乐。他想,那他一定会把自己这阵子挣的钱放在他们经常用的竹筐里。万一他们真的苦衷呢?他的心“怦怦”直跳,窝起身子躲在庄稼地里,偷偷观望。
如他所愿,朝思暮想的爹娘出现在不远处,正拿着铁锹一前一后地走着,愁容满面,似乎在想着什么。他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原来他们真的会不开心,真的还在想念自己。他挺直了背,刚打算冲出去与他们相认。
“你们为什么不带我?”
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年不知从哪里追了出来,直接挽住爹娘的胳膊,嘟着嘴嗔怪。被责怪的两个人直接笑了起来,而其乐融融地仿佛一家三口。
吴忠什么都听不见了,甜蜜的眼泪变得苦涩。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个月留下的疤痕还未痊愈。白色的纱布沾了泥土,有些泛黄,眼泪打在上面,仿佛可以钻进去,融掉结痂,重新让伤口出血。
第一次回城后,他认为是自己没出息,拼命挣钱。第二次回城,他做了赌徒,在一夜之间把这几年挣的钱全部输光。
他上瘾了,从最开始的有钱就赌,到最后的“借”钱去赌。直到有一次,他喝了酒,“借”到了一个贪玩的少爷身上。
走投无路之下,他遇到了宋老爷。吴忠不是什么好人。从心如死灰的那一刻起,他就什么也不在乎了。哪怕宋老爷再好,只要能让自己发财,即使把他送进监狱吴忠也愿意。
他回过神。
四年过去了,他几乎肯定,刚才那个人正是当初那个少年,绝对不会错。
三年过去,他依旧笑得这么恶心。吴忠的手微微发抖,残存的理智让他没有从正门直接出去。而是把药碗放在桌子上,恶狠狠地让“药罐子”老实喝完后,从院子的后面翻了出去。
此时的院子只有白悠辞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刚才那群人经过的地方,下意识摇晃小腿,脚腕处的铁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却被强行关在这里,别处的同龄人是怎样的?他不知道,但绝对不会如他这般狼狈。
小孩子鼓着嘴,趁着周围没人,把药吐在了院里的柳树下。又爬到了一旁的木头堆上,奋力地踮起脚,伸长脖子,借着墙上花纹的缝隙往隔壁看。
刚才那两个陌生人正聊着天,其中一个年轻的手里拿了个包裹,一身粗布衣服被洗得泛白,上面缝着五颜六色的补丁。近一些背对着自己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白悠辞揉了揉眼睛,想找到吴忠,怎料残存的药效上来了一点,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放在一旁的药碗一下子被带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白悠辞疼得呲牙咧嘴,眼前也开始模糊。胡乱拍了拍衣服弄脏的地方,一边挣扎着爬起来一边捡着碎片。
刚才的动静不大,但白悠辞不敢确保吴忠不会立马回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地上的药是绝对干不了的,他不想哭,但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听到了脚步声。
从第一次受罚到现在,他始终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也曾向吴忠怒吼,但根本无济于事。仿佛他只是一棵树,只管把他放在这里,远远地望,根本不在乎树里的虫子是否在撕咬筑巢。
白悠辞浑身无力,又浮现出自己饿得求着吴忠施舍的样子,浑身冰凉。
“快找郎中!”
突然的尖叫把他吓了一跳,紧接着,刚才那个人正被下人们背着跑过门口,双眼紧闭,右袖被血浸透,紧紧地粘在胳膊上。随行的人个个脸色铁青,急急地跟着走。
那个老一点的陌生人落在后面,泰然自若地走着。经过自己院子时,微微转头,用余光扫了一眼白悠辞,其中警告意味明显。
“宋老爷!”
门口的看守喊了一声。
原来他就是把自己关在这里的人。白悠辞有些意外,他印象中的老爷应该八十岁有余,原来真人年轻这么多。等人都走后,白悠辞壮着胆子,悄悄地走向门口。
“哇,吓死我了!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正对着我,全是血呀!我亲眼看见的!”
“嘘!东家给咱们那么多银子,不就是让我们管住嘴吗,该看的看,不该看的别看,做好自己的事儿得了!”
“得空我得去庙里求个符,我打来这就处处不得劲,心里头发慌,这下遇到这种事,我明儿就不干了,给得再多我也不干了!”
门总是向外开着,低语的人站在两侧。蜘蛛在最危险的地方结了网,却意外地活了下来。
白悠辞把碗的碎片藏了起来。
天色入幕,太阳的余光给予着白悠辞最后的温暖。大门朝着西北,虽然看不到朝阳,却还能看到霞光,尽管短暂,但也好过没有。
白悠辞盯着望着地上已经干掉的血点,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被门房说得也变得恐怖了起来。抬头,他看见即将消逝的霞光,歪歪扭扭,其间的空隙像一双半睁的眼睛,此时的他竟觉出一丝阴森,但又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让他移不开眼。
一阵强烈的眩晕让白悠辞差点摔倒,但也短暂地恢复了意识。药劲已经完全上来了,怕是只犹豫一刹又要睡过去。
四周已经暗了下来
“扑通!”
一块黑影颤颤巍巍地翻墙进来,白悠辞紧紧盯着那片暗色,心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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