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明亮起来,白悠辞正处于一片林子中,眼前是一座被藤蔓铺满墙的庙宇,墙壁残缺,木头做的牌匾坑坑洼洼,上面是自己看不懂的文字,一群人正背对自己,劈着拦在门上的植物。
或许平时的他显得太过痴傻,府里对他也少了戒备,派了几个他不曾见过的人来看守他,眉宇间都透露着紧张与好奇,应该是临时找的杂工。
书上说,庙里是供奉神仙的地方,虔诚的人如果有求于神明,就会拿上三炷香,准备好瓜果。
那么这群衣冠禽兽又该向神明祈祷什么呢?
在这荒山野岭中,若没人带路,想走出去怕是真得费上一番功夫,但未尝不是一次机会。白悠辞眯起眼睛悄悄打量着四周,所幸这两天都在下雨,尽管只是毛毛雨,但已经将泥土打湿,尤其是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脚印什么的更是藏不住了,路也会出来。
雨后的山林蝉鸣不绝,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脸上。初春的风即将裹上夏天的炎热,内里却有着冬日的凛冽。
白悠辞恍惚起来,他看到“齐平竹”坐在院子里,脸上蒙了一层雾,挥手招呼着他。
白悠辞知道他在看自己,他的眼神那样柔和,格外真实,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你眼前,白悠辞愣愣地看着,同以往的梦境一样,忍不住向前走去。
“齐公子”低声笑起来,:“明年春天,我就……”
不对,白悠辞清醒过来,梦与现实分离,一道淬了毒的视线直直地打在他身上,凶残得似乎要将人生吞活剥。
白悠辞猛地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自己已经梦游到了一处深不见底的深坑前,离摔下去只差一步。
又出现幻觉了吗?白悠辞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四周的天已经黑了,他听见布料刮过草地的声音,转过身,只见一个影子由远及近,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是个老人。
他的皮肤很黑,布帛制成的衣裳下是骨瘦如柴的身体。头发花白又凌乱,遮住了上半张脸,下半张脸则是被一面黑纱遮住,一只眼睛从头发的缝隙中露出来,充满了谨慎。
身后蝉鸣骤起,在雨后安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恼人。这个老人是随从里唯一一个白悠辞不认识的,只与他对视一刹,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野性、凶猛,不同于以往他见过的任何人。
古老的丛林,偏僻的庙宇,古老的花甲之年的老人,三者并无关联,但连在一起有着莫名的和谐。
他始终凝视着白悠辞,隐约露出衣袖下藏着的红色刺青,声音嘶哑,说的话有些含糊不清:“走吧。”
白悠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庙宇的门已经被打开,里面只有一间没门的佛堂,里面发暗的青苔粘在石阶上,墙黑了一片,似乎被火烧过。
除了那个老人外,其余的人仿佛失了智,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站成一列。
白悠辞跟着那个老人走进佛堂,里面很小,除了一张供桌外勉强能存进所有人。
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本该宝刹金容的佛堂带给人的唯有令人窒息的黑暗与阴冷,宛如浓墨糊住双眼,压得白悠辞喘不过气来。
两根蜡烛被放在桌子上,灯影战栗,发出微弱的光,一张惨白的脸若隐若现地暴露在其中,白悠辞的心跳漏停了一拍,仔细看才发现那正是供奉的石像,烛影正好在眼睛的下方,宛如有生命一般哭泣着。
那个老人缓慢地跪了下去,双手颤抖着合十,诵读着白悠辞听不懂的经文。
白悠辞浑身冰凉,盯着那双黑洞洞地双眼,无数声音揉杂在他耳旁,杂乱的咒语,绝望地哀嚎,疯狂地大笑,愤怒地吼叫,混乱不堪地刺痛着他的神经。
这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幻觉都真实。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断锤着自己的脑袋想清醒些。
“神仙保佑。”
老人站了起来,钻到桌子下,佝偻着身子四处敲了敲,只听见“吱呀”一声。
老人钻了出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一根白色蜡烛,借着蜡烛的余火点燃。递给白悠辞,朝着他用口型说了句话,但从始至终低着头,没再看白悠辞一眼。
接过蜡烛,白悠辞跟着他来到刚才发出异响的地方,一磴通向地下的石阶映入眼帘,白悠辞不信鬼神,却也无端地联想到神话中怪物的巢穴。
他回头看了看,还好迷香依然有效,身后的随从早已如预料般晕倒。白悠辞转过头,那个老人也开始摇晃起来,却还是坚持着把蜡烛递来,另一只手着急地把白悠辞往里推。
灰尘顺着两人的争执扬起又落下,伴随着着尘土,四周还有一股熟悉味道,很淡,白悠辞不得不捂住鼻子。
“扑通!”
迷香开始起作用,老人终于倒在了地上。
白悠辞拿着白色蜡烛,往石阶深处一抛,蜡烛的光迅速消失在其中,很快滚落的声音停了下来,看来石阶并不长。
府上的人为了将他彻底变成废人,不惜花大价钱在西域那边种出一种毒花,从齐平竹消失的不久后开始给他用。
这种毒花名为古醉,常用于刺杀中,色浅无味,做成粉后,取一小勺放在香炉中,闻几次会把毒永远就在人的身体里,令人整日昏昏欲睡。若是放了足够的量,便可直接让人睡死。
后来自己的幻觉这么严重,想必也有它的功劳。
但他们似乎没有打听完整,只知有毒,却不知用久了人会逐渐适应,毒的效果也会减轻。
看守们看他蠢笨,每次看他晕过去就走。
小时候他什么也不懂,身体已然中毒。但时间久了,白悠辞也不会再昏迷,在那群人走后,白悠辞就会把那些燃剩下的粉尘收集起来。
这一次出府,他特意把粉尘带了出来,本想着放身边或酥饼里会好一些,却不想遇到了这么个风水宝地。
刚下完雨,佛堂又只有一个出口,风进不来。于是,他悄悄地将迷药洒在他们的衣服上,这样,就算他们反应过来怕是也来不及了。
白悠辞看着眼前的石阶,刚踏出一步的脚收了回来,铺垫了很久的心里建设终于崩塌。直觉告诉他这里是个危险的地方,如果又出现幻觉,连自救的可能都没有。
贸然闯入也太蠢了些。
白悠辞看着躺得横七竖八的人,恶从胆边生,把那群随从的荷包全部收走,这才放心地退了出去。
在走出庙门的一刹那,所有不适感都消失了。
白悠辞呼出一口浊气,十几年过去囚禁衬得这次逃跑像个笑话,他没想过会这么简单,他心中仍有一种很强烈地不真实感。
要尽快地往山下走了,白悠辞不确定这片林子在天黑时会有多少猛兽,自己迷香毕竟是有限的。至于里面那群人,只能求着神仙真的显灵了。
此时的宋老爷应该已经中毒了吧。
想到这里,白悠辞嘴角微微上扬,忍不住笑了起来,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整个人从未如此畅快过,仿佛在此刻才算短暂地活了一回。
之前的吴忠有过不轨之心,旁人可能不知道,但在白悠辞面前暴露无遗。毕竟谁会提防一个傻子呢?当着白悠辞的面,他将别人的工钱偷进口袋,又装作无事发生般帮忙寻找。
原本想趁着他晕倒搜搜身,看看他到底藏了什么,没想到不仅有宋府的详细地图,还有一个好看的镯子。
鸟儿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白悠辞就把地图跟镯子藏到鸟窝里。
起初,白悠辞提心吊胆。可是后来,吴忠不见了,这些东西也自然归他了。
等到再看向鸟窝时,他发现窝里的幼鸟已经全部死掉了。
镯子有毒。
归巢的鸟儿在悲鸣。
白悠辞哭了。
他讨厌吴忠,讨厌他不给自己吃饭,讨厌他的恶语相向,讨厌他为了偷懒把自己锁在柜子里。
但他不讨厌小鸟,他喜欢清脆悦耳的鸟鸣,喜欢归巢时它们相拥在一起。
没有小鸟愿意飞到他的屋檐上。
他把镯子与信放在一起。
后来,齐平竹消失后。他又在那些书里发现一株夹竹桃。他把夹竹桃磨成粉末,趁着下雨刚好融进信里。
毒药与毒药相融,拌着迷药,无论药效如何,碰过的人一定不会好过的。
他悄悄把信放进了那个看守身上。
老爷多疑,本来做的事就不值得宣扬,面对彻查不忠之人,更是要亲力亲为。
即使没有效果,自己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来日方长,他一定会回去。
天色逐渐暗沉,白悠辞确信自己已经走出了这座山,却始终遇不到人烟。一轮明月挂在天上,被雾气遮住,冰冷的月光照不散这虚无,反而为气氛添加了些许诡异。
白悠辞被包裹在其中,不属于夏夜的寒意肆虐着,他拢了拢衣裳,却根本无济于事。
脚下被拌了一下,白悠辞打了个踉跄,险些绊倒。一块木板突兀地立在路中间,蹲下触碰那块木板的同时,他忍不住打了个战栗。
木板腐坏严重,上面隐约刻了东西,白悠辞端详片刻,仍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抬起头,眼前的浓雾已经散去,淡淡地一层,一个破败的村子映入眼帘,没有灯火与炊烟,似乎没有人在这里生活。
近一点的地方是耕地,歪歪扭扭地稻草人背对着白悠辞,仿佛在厌恶这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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