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响起一片低低的嘶声。
赵有铁幼年时曾以乞讨为生,这不是什么秘密。但他后来以打铁起家,生意越做越好,从散户做到连锁店,全大周的铁器行业都以他为尊。
他的影响力不止在铁器行业,整个手工制造业都是鼎鼎大名的。而且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凡是与他结梁子的商人最后都破了产,甚至有的顾客也遭到报复。
江晚一个铺子刚有点起色的小丫头,居然敢当众揭他的痛处。
客席的匠人们一个个缩着脑袋当鹌鹑,暗暗感叹小丫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又惋惜这颗青瓷行业新星恐怕快要陨落了。
赵有铁许久没被人顶过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拿手指着江晚:“你,你……”
“你什么你?”江晚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扣,“咱们做工匠做商人的,哪个不是出身贫寒,拼命精进手艺就为了挣点钱养家糊口?赵大师生意做好了,倒丢了初心,嘲讽起同行来了。”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不管多有钱,地位总是高不了的,因此有点家底的基本不会选择从商。这就导致大周商户大多出身寒微,四处漂泊:年幼丧亲的孤儿,带着孩子的寡妇,种不出庄稼的农民,被逐出门派的游侠……这些人从贩夫走卒做起,大多永无出名之日。
现在坐在客席上的这些人,都是混出了头的。他们也经历过苦难的日子,很容易对江晚说的话感同身受。
会客厅里交头接耳的议论停了下来,众人虽然不敢说话,但看着赵有铁的神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能走到这一步的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人精?赵有铁感觉到气氛的变化,顿时明白了江晚这几句话的用意。
但多年来受人尊敬的他早就不会低头了,只想靠打压来使人畏惧自己。他猛地站起来,喝道:“你闭嘴!再敢多说,我让你把吞下去的玉婉楼产业全吐出来!”
坐在他旁边的几个人被吼的身躯一震,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但震慑效果似乎对江晚并不起效,她端坐不动,面上竟染了几分笑意,笑得赵有铁背后一凉。
“听闻赵大师和刘光刘大师私交甚好,而前不久刘大师刚刚输掉了玉婉楼。我还奇怪,初次见面哪里冒犯了您,原来您是替他感到不平啊。”
不少在座匠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赵有铁时带了点鄙视。那场打赌由刘光发起,不少业内人士都亲眼所见,在玲珑瓷茶壶面前,刘光输的不冤。
况且个人私怨放到赏玩宴上说,既不合理也失了身份。
匠人们不由得离赵有铁远了些,原本打算向他请教一番的几人也默默的回到自己坐席。
花清芷顺势高声说:“放肆!私人恩怨也敢拿到我爹的赏玩宴上闹,赵有铁,你莫不是对我们文远伯府有意见?”
文远伯府百年世家,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赵有铁再不情愿,也只能低头认错。
“是老夫莽撞了,还望二小姐不要计较。”那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
花清芷挑眉:“跟我说做什么,跟江老板道歉。”
赵有铁干瞪着眼,怎么也不肯开口。
但花清芷不放过他,全场的匠人也都不乐意打圆场,毕竟赵有铁那句出身下贱算是无差别攻击了。
于是赵有铁瞪眼,花清芷瞪回去,全场一言不发,甚至没人吃喝,静的落针可闻。
铁器行业众星捧月的赵有铁,终于体会到众叛亲离的滋味了。在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后,他屈服了,僵硬地说了句对不起。
话音刚落,就看到文远伯带着两个小厮走进会客厅,环顾了一圈客人。
也许是旁听了厅内发生的事,他的目光特意在江晚脸上停留两秒,然后捻着胡子点了点头。
江晚起身作揖:“拜见伯爷!”
紧接着,客人们也站起来,“拜见伯爷”的声音此起彼伏。
文远伯客气地回应:“诸位大师不必多礼,请坐,请坐。”
他在主座坐下,举起酒杯:“已近午时,不蛮诸位,老夫肚子都饿扁了。虚的话就不多说了,干了这杯酒,先开饭吧!”
此话一出,席间传来一片轻松的笑声,气氛也轻松了许多。不得不说,文远伯爵位高,人倒是和蔼可亲,不拘礼数,看起来是个有趣的老头儿。
难怪能养出花清芷这样性子泼辣,大大咧咧的女儿。
花清芷边啃着鸡腿,边悄悄对江晚道:“那个赵有铁出了名的横,晚晚你是真有胆子,敢跟他针锋相对的。”
“不过我也早就看不惯他了,”她吞下一块鸡肉,拍拍江晚,“以后他要是找你的麻烦,你只管告诉我,我帮你对付他。”
江晚笑道:“吃你的吧,再讲话肉都要从嘴里掉出来啦。”
对上赵有铁,可不是一时意气。她的预感一向准,注意到赵有铁时,就觉得他的刻意为难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准备。花家父女只当这是个意外,主要是因为此人横行霸道惯了,给人一种毫无城府的错觉而已。
尤其是提起刘光时,从对方细微的神情来看,两人并不像传闻中私交甚好的朋友,更像是共事一主的同事关系。
他们很可能是同一个主人养的两条狗,受主人命令来咬她,就是要在她站稳脚跟前阻拦清江居的发展。
若是退让了,她就很难得到临安商界的敬服,也难以收服玉婉楼旧部。
这些心思江晚没有说出来,她只是迅速理了理思绪,然后加入干饭行列。文远伯府的伙食比外面的客栈好多了,算得上是穿越之后她吃的最好的一顿。
江晚大快朵颐,不知不觉就干完了面前的菜,还炫了三大碗米饭。以至于欣赏伯府的古玩时,撑得走路都慢吞吞了。
又打了一个饱嗝后,江晚终于顶不住花清芷打趣的眼神,去了一趟茅厕。
回来时,刚好伯府家奴正给受邀工匠赠送礼物。
这是每年赏玩宴的惯例,伯府出手大方,给匠人的礼物既实用又稀有。今年的赠礼是岭南红石,虽然不算很贵重的宝石,但是晶莹透亮,稀有程度不亚于很多宝石。无论是铜器、铁器,还是陶器、瓷器,都可以用作装点。
工匠们接受赠礼的同时,也把自己准备的回礼交给家奴。
通常情况下,礼物是不会当面打开的。但赏玩宴不同,工匠们的献礼往往费心雕琢,极具欣赏价值。而且伯府赏玩宴在业内很有知名度,不少人希望能出出风头,给自己增加名气。
因此,工匠们的赠礼都会当场打开,供参与者品鉴。
文远伯打开江晚的礼盒,取出里面的青瓷手镯。日光下,手镯闪耀着艳丽红光。
“哇!”匠人们惊讶地望着那块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红色孔洞。
“那么细的镯子,竟然可以镶嵌宝石!”
“江老板哪里找来这么小的红宝石,还能打磨的如此规整?”
文远伯左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他把镯子对着光细看一会,道:“似乎不是红宝石。是在镯子中轴穿了孔,而且穿孔处完全光滑,没有凸起。我想,这个红色的可能是填补材料。”
“不是宝石?那还有什么材料如此透亮,闪闪发光?”有工匠问。
“这就要问江老板了,他好奇地转向江晚:“江老板,老夫也很好奇,你究竟用的什么材料呀?”
“也是玲珑瓷工艺,”江晚解释道,“填补的是透明釉。制作了玲珑瓷茶壶后,我一直在研究怎么能制出有色透明釉,您手里的这个,是我的第一件有色透明釉成品。”
会客厅内众人完全想不到,透明釉还能上色,那不跟东洋的琉璃效果相似嘛?还比琉璃便宜得多。
他们纷纷凑近了,细细观赏:
“这透明度,比琉璃高得多哎!”
“色泽也堪比上等宝石,还比宝石更光滑、贴合度更高。”
“而且性价比很不错哎,肯定比宝石便宜多了。神技,简直是神技呀!”
一片赞美声中,只有赵有铁青着脸坐在远处一言不发,看向镯子的目光有羡慕、也有怨恨。
文远伯颇为满意地转头,与江晚对视了一秒。但他没说什么,转而继续打开下一个礼盒。
趁着旁人的目光被吸引走,花清芷偷摸儿靠到江晚身旁,悄声道:“等宴席散了,我爹请你书房一叙。”
江晚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花清芷笑了:“呆瓜,你要有大单子啦。大大大单子哦。”
文远伯邀请的都是名匠大师,他们的赠礼当然是技巧与智慧的比拼。虽然没有江晚这样直接出了新工艺的,但作品还是值得一观,也给她提供了不少灵感。
比如说赵有铁的赠礼,他送给文远伯的是一把精铁制成的匕首,小巧精致,锋利无比,刀柄上牵着一缕动物毛发作为装饰。
这毛发江晚很眼熟,乃是特克斯草原的灰狼王独有的狼鬃。三月乌、胡会盟时,莫礅可汗赠予乌孙昆弥的长弓,上面就装饰着这种狼鬃。
江晚看着看着,心里总感觉有些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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