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清晨,清江居总店。
距离更名仪式开始还有一刻钟工夫,店内已经坐满了人。分店掌柜,手工行业名匠,青瓷、刺绣爱好者,富商同行齐聚一堂,二楼散座早已座无虚席。尤其是古董赏玩宴上的那些名匠大师,他们对江晚的印象特别好,接到请柬后早早便来抢前排座位了。
除了赵有铁。二楼、三楼只对只有请柬的人开放,一楼展厅却是普通百姓皆可进入的。江晚第一眼便看到了他——实在是太显眼了。没有请柬,他就大剌剌地搬了一张椅子进来,在一楼坐下。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进来一个绸布盖住的大型长方体。三个人板着脸往那儿一杵,一副“我要踢馆”的架势,吓得周围群众退避三舍。
江晚扶额。不是,你是打铁的,我是做瓷器的,你踢的哪门子馆啊?
但他人都来了,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江晚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把他赶走,也只能兵来将挡、多多留意了。
她对一旁的总店周掌柜道:“三楼包厢的贵客可都到了?”
“东家,常在咱们这儿购置青瓷的几位贵人都到了,分别是清河郡主府的、刑部尚书府的、静安侯府的、文远伯府的和闻国舅府的。”周掌柜回答。
江晚一愣:“静安侯府有在我们店购置青瓷?我看过世家的购买记录,并无静安侯府呀。”
周掌柜摸了摸鼻子:“咳咳,这个老侯爷和前东家走的近,所以购买东西通常是不记账的。”
“不记账?”江晚震惊,“世家每年购买青瓷的数额,大的有上千两,小的也有两三百两。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能都免费送了?”
联想到前段时间何婉蓉的话,她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刘光在敦煌府对她处处为难,是否出自静安侯府授意?若是如此,那么静安侯必然一直监视着她的动向,恐怕也清楚她们筹谋翻案之事。
江晚心下一沉,下意识说:“这个事告诉闻国舅——呃,算了,先不用告诉他。”
自家账册的事,跟外人讲做什么?江晚甩甩脑袋,暗自感叹自己的警惕心真是越来越低了。
周掌柜呐呐道:“好,好的。对了,闻国舅说请您把三楼空的那间包厢留下来,沈大人有用。”
“没说有什么用?”江晚道,“行吧,那就留着。时间差不多了,仪式都准备好了吗?”
见周掌柜点头,江晚道:“那就开始吧。”
大周商铺的更名仪式和开业典礼差不多,先是商铺老板讲话,介绍新店的成长历史、特色产品之类的。这一项原该江晚上的,但她想着让哥哥多露露脸,就把这事推给了江安。
接着是特邀嘉宾发表贺词,之后是揭开清江居牌匾和特色商品展示的环节。青瓷这边是两件展品,一件彩釉琉璃罐子和一件透明釉四足香炉,都卖出了上百两银子的高价。
按计划,下面该展示陈曦的绣品了。虽然跟着师父也经历过拍卖,但真轮到自己的作品上展台,陈曦还是有点紧张。
她指挥着两名工作人员把绣品抬到展厅中央。刚摆放好,一直沉默的赵有铁就站了起来。
店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先前在古董赏玩宴上江晚与赵有铁针锋相对的事儿,稍有些人脉的业内人士都有所耳闻。因此见赵有铁站起来,不少同行都投来吃瓜中带着点兴奋的目光。
赵有铁却一改之前不屑的模样,陪笑道:“江老板,之前我们有些误会,都怪我过于鲁莽伤了和气。我心里过意不去,便想趁着今天好日子给你道个歉。这是赔罪礼,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对身后的伙计招招手,两个伙计掀开绸布,露出一幅五尺长的绣品。
看清绣品的一瞬间,江晚便回头去看陈曦。后者面色苍白,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慌乱与害怕。
这幅绣品我和陈曦将要展示的那幅几乎一模一样!
“日出凤凰图,”赵有铁说,“我可是请了最好的绣娘,赶了半月工夫,才绣出这么一幅作品。江老板可还满意?”
店内一时全是观众们的窃窃私语。
“不是说赵大师很讨厌江老板吗?”
“对呀,据说他还扬言一定要清江居破产呢,怎么突然转性了?”
“这绣品一看就价值颇高,看来赵大师是诚心求和了。”
再看陈曦,她应该是没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仍然呆呆地站着。
江晚暗暗叹气,她当然相信自己的徒弟不会抄袭,但坏就坏在,赵有铁这幅绣品先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会先入为主,认为是他请的绣娘首创。
在刺绣行业,绣艺娴熟是其一,绣品创意却更加重要。这两幅作品一模一样,绝非巧合。况且赵有铁此人睚眦必报,怎么会无缘无故向她低头呢?江晚猜测,恐怕是有人提前看过陈曦绣的半成品了。
这是陈曦的绣品头一次在清江居公开拍卖,一旦被认定为抄袭,恐怕会成为她一生抹不掉的污点。
江晚攥着拳头,只恨自己不是专业人士,看不出什么花样,她只能尽量给陈曦制造机会。
她扯起一抹假笑:“我是个外行人,只觉得绣的特别漂亮,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倒是我徒儿略懂一二。曦曦,你去看看这绣品,日后多跟别的绣娘学学。”
她拍拍陈曦的肩膀,藉着身体的遮挡压低声音道:“别怕,师父在。”
在江晚的安抚下,陈曦脸色逐渐恢复如常,点了点头,步子有些僵硬地走到绣品前弯腰,仔细观察着。
“怎么样?小丫头片子这幅画绣得可好?”赵有铁身子向前探了探,目光如冷箭直直射向陈曦。后者吓得一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江晚哪能容许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欺负人,上前一步:“孩子还没来得及看呢,大师急什么?对了,不知这是临安哪位绣娘所作?如此费心费力,江晚该当面道谢才是。”
赵优铁飞快的摸了摸鼻子,指着二楼东南角道:“正是这位林老板的大作。”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二楼散座上走出来一名30岁左右的美妇人,朝着江晚遥遥福身行礼。
店内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二楼,陈曦悄悄松了口气,身体也不再紧绷了。
见徒弟开始专心研究绣品,江晚赶紧牵住观众们的视线,与那美妇人闲扯:
“这样一幅宏篇巨制,林老板花了多久绣成呀?”
美妇人下意识先看向赵有铁,然后才回答:“赵大师付了双倍的价钱,要奴家尽快赶制,所以奴家日夜赶工,15日便完成了。”
更名仪式的请帖发出,刚好是15日。真有这么巧的事儿吗?况且陈曦那样不要命的干法,也绣了整整20天,直到昨晚才完成。双倍的价钱就能让林绣娘比陈曦还不要命吗?
见她面露怀疑,赵有铁赶忙打岔:“哈哈,林老板真是神速啊,对了,不是说今日有一件拍品也是刺绣吗?快拿出来让大伙儿看看吧。”
江晚与陈曦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看着模样应该是有把握了。
陈曦掀开了盖在自己绣品上的绸布,露出一幅一模一样的日出凤凰图。
观众席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赵有铁故作震惊:“怎么会……怎么会一样呢?小丫头,你初学刺绣,没有灵感,模仿别人是正常的,但你怎能宣称是自己原创的呢?”
陈曦挑眉:“大师怎么确定,是我抄袭了林老板?”
“不然呢,林老板可是临安城首屈一指的绣娘,难道她会抄袭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赵有铁瞥了一眼江晚,“江老板,你教徒无方啊。”
赵有铁话说的委婉,但话里话外早已给这事定了性。不少看客受他影响,看着陈曦的眼神也变得异样。
江晚笑而不语,左手虚按示意观众们安静。他在临安城已经小有名气,看客们下意识地听从她的要求安静了不少。
陈曦双手扶上自己的绣品,大声道:“我这幅绣品并不是日出凤凰图,或者说它只有一半是日出凤凰图。”
在一道道注视的目光中,她将绣品翻了个面,露出另外一边完全不同的颜色。
绣着太阳的地方被清冷的圆月取代,凤凰翻面成了寒鸦,青山的颜色更见深沉。正反两面轮廓相同,而颜色不同,构成了同一地点的日夜两种景象。
窸窸窣窣的议论戛然而止。几秒钟后,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双面异色绣?”
十四年前,苏绣娘就是凭着尚不成熟的双面绣,红遍大江南北。可惜那时她的绣技只能绣同色绣,也就是正反两面图案颜色都一致。至于异色绣,当年苏绣娘也尝试过,但还没试出成果人就失踪了。因此这未成熟的双面绣断代了十四年,人们几乎忘记了这项技艺。
“没错,”陈曦道,“这幅作品正面叫做日出凤凰,背面名叫月栖寒鸦。”
说完,她转向赵有铁:“赵大师,我绣此作品,一日要绣九个时辰,二十一日前就动工,直至昨晚才完成。我倒不明白,为何林老板十五日前开工的绣品会与我的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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