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叶云苔有时觉得大周国的生活充满玄幻气息,最玄幻莫过于且岐:

天黑的时候它是一只粘人又需要安抚的云豹,打完群架或在外面游逛够了,就蜷在她身旁睡觉;

白天则又化身清峻冷厉、说一不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崇侯,要多尊贵有多尊贵,要多高雅有多高雅。

叶云苔分析,且岐对自己真身为豹子精这件事,颇为介怀。连带着对自己,也有种想杀却不能杀的羞愤。

夜晚它依赖她,白天他却想杀了她——他有时对她比别人亲昵些,不过是想借刀杀人罢了。

毫无疑问,他身上有数不清的秘密,但这些秘密却不是叶云苔有胆子去探究的,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好她那个“豢豹氏”,化解他的杀心,不让眼底的疑惑和恐惧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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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裁冰来找她,说崇侯要去觞流看角斗,指名要她随行。

“这是侯爷抬举你呢,”裁冰说。

“就拿上那套鎏金茶具,”她不经意随手一指。

叶云苔可不敢相信那豹就是让她端茶递水这么简单。

她边收拾茶具边想,“这豹该不会又想杀我吧?”

她和手边的这套茶具可是有些渊源,这茶具曾被她拿来作筏子——自从她察觉到且岐的杀心和纠结后,便做了相当多的努力表衷心。

其中有一件尤为刻骨铭心。

一日且岐丢开手里的书,闭着眼睛靠在躺椅上休息。她去给且岐奉茶,奉完茶后却磨磨蹭蹭不肯走,非要给且岐按摩头部。

且岐睁开一条眼缝,默许了她。

她顺杆往上爬,又开始从前世看过的典故里扒拉出一些夹带私货的故事讲给他听:

在某个遥远的国度,有一个权倾朝野、霸气侧漏的暴君(叶云苔没留神且岐听到“暴君”这两个字便睁开了眼),他和当朝品性高洁的茶圣交好。

暴君很喜欢茶圣,而对茶圣来说,与暴君的关系更像是某种危险的荣耀。

茶圣整日钻研泡茶技术,人际交往能力实在不精,于是有时候便会不自知地冒犯暴君。

而旁人又嫉妒这份荣耀,便开始构陷茶圣。有人告密说茶圣对暴君不满,准备了有毒的茶水,要毒害暴君。

暴君多疑,自然是要杀害茶圣。但鉴于他们曾经的友谊,暴君便赐茶圣自我了断。

茶圣邀请他的弟子、朋友参加他最后的茶会。

那天他们一起哀伤地品鉴书画,一起烹茶饮茶。

他把当天品鉴过的所有作品都一一赠送给在场客人当纪念,只是把手中的茶碗摔碎:“这只茶碗已被我这个不幸之人的双唇沾染,不能再让其他人使用。”

茶圣在客人走后,拿出宝剑自我决断,口中吟唱:人世七十,力围希咄。吾这宝剑,祖佛共杀……

叶云苔自认为故事讲得又好又隐蔽,想不到且岐却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是那善恶不分、残酷多疑的暴君,而你是品性高洁的茶圣?”

叶云苔忙说:“不敢不敢,只是看到这茶具,突然想给您讲个故事解乏。”

且岐可不听她辩解,愣是罚她跪了一夜兽王大祭司的画像。

剪雪笑得直打跌,说她狐媚太过,这下可踢到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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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苔小心翼翼地跟随衣着华贵的众人捧着茶具入场,周边是对他们又好奇又艳羡又恐惧的路人,和初次遇见且岐那天一样——只是那天她是那路人。

且岐的包厢在整个斗兽场视野最好的地方,不过叶云苔可没法坐下来,只能站在一旁伺候。

一进场,叶云苔就发现其实决斗已经进行了一大半了,不知且岐还看个什么劲儿。

“你怎么才来?我们都快比完了!”说话的是个颇为英气的少女,语气里不似别人的讨好,颇有种肆无忌惮和欢快。

她穿着粉色冰纹皱层叠交错而成的裙子,一双缀着宝石和珍珠的小靴子显得腿又长又直,美得灵动且明媚。

“还以为您躲懒,不想当这个见证人了呢,”另一个女子接话,声音颇为沉郁,脸上有些冷肃。

她内着素色绫罗长裙,外披白色曳地轻纱,身上不饰彩宝,只以洁白而温润的古玉当点缀,有种出尘的气质。

毫无疑问,这两位都是哪地王公家的贵女。

且岐却并不理会这些抱怨,只看着场上厮打在一起的两个角斗士,问:“进行到哪儿了?”

且岐的话音刚落,立马有位衣着华贵的公子答话:“四轮比赛已经进行到第二轮,第一轮孟家胜,第二轮眼瞅着也是孟家胜。”

听到这话,那白衣女子斜眼瞪着贵公子,冷哼道:“第二场正打着不是,哪就输了?”

贵公子摇着扇子,答:“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叶云苔已经通过众人的窃窃私语知道了基本情况。

茹地孟家和垣地辛家毗邻,他们有数十年的仇怨,这份仇怨最大的源头便是夹杂在两地之间的谷城。

辛家觉得谷城在一百年前便是垣地的地盘,而孟家觉得数十年前谷城已经划归到茹地地界,辛家拿一百年前的历史说事,那两百年前谷城还是茹地的呢……

谷城的事前几年还没那么棘手,但三年前事情突然变得棘手起来——在谷城发现了大周最大的铁矿,而铁矿背后,代表的是武器和兵力。

两地为谷城的归属不知爆发过多少明争暗斗,死伤不计其数。

为了减少双方的流血冲突(其实是两地的争斗影响了谷城铁矿的开采,大周皇室得到的进贡少了),在大周皇室的斡旋下,两地决定在角斗场上定胜负——毕竟角斗场是微缩的战场。

穿粉衣的便是孟家派出的代表人孟三小姐孟初,穿白衣的是辛家大小姐南阳姬辛芩。

叶云苔不得不感叹,大周人真的太爱角斗了,不知道该说他们严肃还是儿戏。

万一输的那一方对决斗结果不满意怎么办?她可不信他们会有什么契约精神。

正当叶云苔奉上茶点的时候,角斗场上已经定了胜负,红衣角斗士用剑扎透了白衣角斗士,白衣角斗士身死。

“茹地孟家胜——”裁判凑近白衣角斗士,试了试鼻息,敲响了铜锣。

第三场的决斗马上就要开始——只要孟家再胜一场,谷城便毫无争议是孟家的了。

正当角斗士即将登场,南阳姬身边的侍卫耳语了几句,南阳姬“嚯”地站起身,向裁判席走去。

只听她跟裁判说,辛家在选角斗士时,族中出现了内鬼,选的人都是战力不及的菜鸡,她因此质疑决斗的公正性和公平性。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大叹南阳姬输不起。

且岐身边的风流贵公子补刀:“刚才你方角斗士没死透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出现了内鬼?是不是只有你们辛家赢得比赛就是公平?内鬼是你们的家事,与比赛何干?治理不好家事便不要到外头来丢人!”

他直言不讳地反驳南阳姬,在南阳姬喷火的眼神中毫无压力地看向叶云苔:“这位姐姐,说得口渴了,喂我颗话梅可好?”

说着便把头凑向叶云苔,叶云苔脑子里有个荒诞的声音:“他好像一只猫哦。”

且岐冷冷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叶云苔连忙甩掉多余的想法,鹌鹑似得缩在一旁。

“崔长风,头不要就拧掉,”且岐嫌恶地用扇子把他的头拨走。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长风公子,擅音律,通诗词,爱美色,风月楼中著名的薄幸客。

他与南阳姬不睦已久,特地写了一首传播性极广的叙事诗嘲讽她。

原诗怎么写的叶云苔已经忘了,但记叙的事叶云苔还记得。

说的是垣地爆发了旱灾,粮食减产,南阳姬前去赈灾。

她跟饿得眼冒绿光的灾民说,富裕时就该储蓄和投资,像她早就投资了十几家铺子,所以灾年也不慌。他们今天面临的困境,不过是昨天没有危机意识造成的罢了。

说完这话垣地陷入当年大周境内最大的骚乱,灾民们恨不得把她生吞了。据说为了保护南阳姬安全离场,垣地一半的武力都被调往她身旁……

南阳姬还在跟裁判争执着些什么,叶云苔知晓,不管看客和裁判是什么样的想法,辛家是决计不肯再比下去了——

就算第三、四轮比赛都是辛家赢,辛孟两家顶多打个平手;可但凡辛家再输一轮,这场比赛都是孟家赢了。

失了风度又怎样?总比失掉一座城好吧。

且岐不耐地又喝了一杯茶,把杯盖往桌上一丢,做了决断:“去请大祭司来。”

“对,对,对,早该请大祭司,瞎耽误这么多功夫,”观众议论纷纷。

在某种程度上,兽王大祭司在角斗场上代表着绝对公平的命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兽王大祭司千呼万唤始出来。这是叶云苔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大祭司。

他耳朵上戴着绚丽羽毛攒成的耳饰,那耳饰却不经过他的耳洞,而是缀在耳朵上方。

两侧的耳垂边各微微摆荡着一颗莹润的绿松石珠子——也是装饰在那耳饰上的。

叶云苔从没见过这么莹润剔透的绿松石——从颜色上看的确是绿松石,但从透明度上看又像蓝晶石。

据说那两颗绿松石耳坠是他们的族中至宝,在历任大祭司之间代代相传。叶云苔不得不怀疑,这位现任兽王大祭司在用这种夹戴的羽毛耳饰逃避打耳洞。

夸张艳丽的羽毛耳饰更衬得他的脸又小又精致,有种类男类女的妖艳风情。

他穿着繁复又华丽的曳地长袍,上面缀满了各类砗磲、碧玺、珍珠、翠玉……这些宝石用一种极舒适的方式排布,并不显得累赘,而是华美得让看客自惭形秽。

叶云苔定定地看着他——或许有那么一天,叶白能活着见到他,听到来自他的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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