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云无霁转身时,夕阳的余晖恰恰好落进他的眼睛里,那一双很深邃漆黑的眼睛便闪出了一点光亮,而映着日光的侧颊显得白而柔软,让他整个人活泛了起来,甚至有了一点不符合他气质的天真。

何管事被他问得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答道:“噢瞧我这记性,果真是年纪大了,这,我们航程做了改动的商船确实是不会计入册子当中的。”他想了一想,“不过近两月有航程变动的船只不多,就只有最老的那艘船,原本在半月前应当出航的,但在出航前的例行检修中发现船舱底部有些渗水,修理好了之后不巧又碰上了飓风,这好好泊在港里的船不知怎的就将桅杆给折断了,老爷觉得这兆头有些不吉利,就将航程搁置了。”

云无霁追问:“那这艘船现下在何处?”

“还在船坞中搁着呢。桅杆断了不是小事,须得整体替换,那可是个大工程。而且老爷要求高,木料都得亲自掌眼,合意了才请好工匠换上”何管事絮絮叨叨,倒是没耽误脚下行程地将两人领到了船坞那头。

何管事命人将船坞的大门打开,黑暗中一艘大船缓慢地现了形,像一头隐匿在黑暗中的巨兽,缓慢地踱步而出,傲慢地俯视人群,夕阳的余晖落在它身上,折射出令人赞叹的辉煌。

“这‘余珠号’使用至今已经三十有六年了,见证了我们余氏从名不见经传的到如今名震江州城的发展之路,所以老爷对这船也是爱护看重非常。”何管事揣着手,和三人一起仰头看着面前可称之为庞然巨物的商船,语气十分感慨。

三人由何管事领着沿架好的梯子登上“余珠号”的甲板,船坞内空旷而昏暗,几人手中提上了一盏形制很是玲珑的八角灯笼,燃烧的烛火暖黄色的光透过纸面在甲板上投下八角形的灯影,照亮了脚下经受了多年风吹日晒的洗礼侵蚀的木板,脚步落在上面会有空而深的响声。

几人在甲板上的客舱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便顺着船上的梯子下到了货舱。

楼梯底部是一扇厚重的木门,门上还挂着一把铜锁,何管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开了锁,还一边向几人解释:“这艘‘余珠号’运输的货物一般都比较贵重,所以每次出航都会有一名管事随行,这钥匙也只有三把,除了随行管事,就只有我和老爷可以打开这锁了。”他将门推开,侧身让出通道,“几位大人,请吧。”

门开的那一瞬间,叶良揉了揉鼻子,偏头打了个喷嚏。他鼻子灵,自上船起就一直闻到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味道,门一开那味道就扑面而来,呛得他不行。他捂着鼻子皱着眉问:“这是什么味道?”

其实那应该算一种香味,非常特殊的味道,但由于味道太过浓重,就熏得人头晕,让人难以分辨究竟是一种什么味道。

晓重山拿袖子虚虚掩住口鼻,声音传出来显得有些闷:“这是……盛极一时的余氏胭脂,‘贵妃醉’?”

何管事不知是不是已经很习惯了这个味道,一点也没有不适的样子,笑眯眯地夸赞道:“这位大人真是见多识广,不错,这味道就是我们余氏最为出名的胭脂‘贵妃醉’。”他将手中的八角灯笼太高了一些,暖黄色的灯光慢悠悠地漫延到货舱深处,黑暗的货舱中摆放着成排的木箱,大小不一。

何管事拿起一个小的红木盒子,有雕花和银饰装点,打开盒盖可以瞧见里面垫着丝绒,摆放着小瓷盒装的胭脂,上好的白瓷,胎薄釉细,绘有余氏家徽。“除了贵妃醉,还有很多种我们余氏研制的胭脂,甚至有些是根据某些大人的要求专门定制的,颜色独一无二。”他将手中的盒子放回原处,示意几人随着他来,“除了胭脂,还有我们余氏的另一种贵重货物。“

走到货舱深处,几人才发现货舱内部还有一个个的小隔间,何管事打开其中一间,灯笼的火光一照,几人发现隔间很小,里面的木架上也只摆着一只盒子。

“盒子里面是余氏的定制首饰,都是些贵重货色,如果出了什么差池我实在没法和老爷交代,就不为大人们展示了,还望大人多多包涵。”何管事说着,关上了隔间的门,意意思思地问道:“那敢问大人,前面的隔间,还要一一查看吗?”话是这么问,言下之意却很明显,查也查了,问也问了,我们余氏配合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给了大理寺天大的面子了,现在明摆着余氏没问题,倘若再不松口,未免太过得寸进尺。

虽然云无霁向来不怵别人的脸色,但现在也开始重新思考起余氏到底是不是清白的这件事,毕竟余氏确实家大业大,没必要做人口拐卖这种拉低身价的事情,这艘余珠号虽然嫌疑很大,但怎么说也在船坞里待了半个月,难道还真的可以将拐来的孩童藏在这里半个月吗?

正当云无霁有些犹疑的时候,一直跟在后头没吭声,同被脂粉味熏得有些蔫蔫的叶良一道并行的晓重山突然道:“何管事,怎么这船的货舱里,还有虫子啊?”

云无霁和何管事都愣了一下,云无霁回头,只见晓重山垂眸望着他手中那一盏八角灯笼,两三只飞虫绕着暖黄色的光源孜孜不倦地飞舞,不时撞在纸面上,发出“噗噗”的响动。

何管事很快反应过来,打着哈哈笑道:“大人也瞧见了,我们余氏的胭脂香味浓郁独特,因着原料里有不少鲜花的成分,所以招蜂引蝶的,不奇怪吧?”

“是吗?”晓重山抬眼看过来,灯火中他的眉眼很深邃,鼻梁投下泾渭分明的阴影,目光就显得很锐,好像扎人似得,何管事莫名觉得被那目光钉在了原地。就听他拖长了调子续道,语气好像是真诚的疑惑:“可是,这分明是大头苍蝇啊?”

云无霁脸色微变。

精明如何管事,自然瞬间就听懂了晓重山的言外之意,当下脸色就被吓白了几分,但还是强撑着镇定道:”许是、许是哪家的匠人或船工在船坞里头用膳,招惹来的飞蝇罢?“

然而云无霁已经开口,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劳烦何管事领我等将船上所有地方都探查一遍吧。”叶良从晓重山身后冒了个头,他捏着鼻子,弯着眼睛瓮声瓮气地强调:“何管事,是所有地方哦。”

船坞里面有些阴冷,但何管事还是掏出了手帕擦拭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有些磕绊地道:“好,好。”

几人便将后头十来间相似隔间都走了一趟,领路的何管事表情难看得都快哭出来了,一边觉得这些贵重货物都被几个不懂得欣赏的粗人玷污了,一边提心吊胆惧怕着会不会真的有哪个隔间真的出了事,还要分出心神思考着回头该怎么像老爷交代,一人操着三份心,看着反倒比几个查案的着急多了。

所幸货舱里面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何管事将那些磕碰不得的玩意儿复归原位,锁好货舱门的时候总算将悬在嗓子眼里的心挂回了胸口,后背的衣裳都要叫冷汗浸透了,他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这一趟走得可真是折寿。

何管事甚至脚步很是灵便地引着几人往船尾的方向走,语气都松快了几分,显然是想快些送走这几位麻烦又招惹不得的人物:“船工的住所和伙房都在船尾,还有储藏食物的地方,那里头甚至专门建了个小冰窖,新鲜的河鱼蔬果放进去,好久都不会腐坏。”

云无霁闻言抬了眼:“冰窖?”

“哦,其实就是船上的一个储物舱,建的密实了些,冬天我们余氏会专门采集河冰储藏,出航的时候会放几块到船上,以备不时之需”何管事语气自然地道,“不过回港的时候都会清理,因为冰化以后里头会积水,还容易留下味道。”

也许是敏锐地捕捉到云无霁话里的关注,何管事很有眼力见地将几人领到了船尾那头指着一道向下的小门道:“喏,就在那头的储藏间里,上次出航前还没来得及往里头放东西就取消了行程,现下里头应当什么也没有。”

不过想起方才叶良特意强调的那句“所有地方”,何管事还是上前去开储藏间的门,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应当像船上其它房间一样好好关着的门一推就开了,维护得很好的门轴没有发出什么令人牙酸的声音,但何管事还是莫名心下一紧,好像喉咙口被人捏住了,声音有点发干:“清理的船工怎地如此不当心,还忘记关门了,这,回头我一定好好跟他们说道一番。”

云无霁不动声色地将何管事往身后拦了一下,回头问叶良:“你闻到什么了吗?”

叶良对他这种好似把自己当嗅犬的问法很是不满,毫不客气地给他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没有,我怀疑我的鼻子被那劳什子‘贵妃醉’熏坏了,要么就是这余珠号墙壁漏气儿,我现在还只能闻到那个味道。”

平白吃了一记嘲讽的何管事敢怒不敢言,没什么底气地争辩:“怎么会,我们的货舱修建地都是顶密实的”

云无霁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只是很淡地“嗯”了一声,偏头对叶良说:“那要把你精贵的鼻子捂好了。”接着没有理会叶良怔愣的表情,提着灯笼走进储藏间深处,问何管事:“那冰窖在何处?”

话音未落八角灯笼的光就已经照到了墙边一扇厚重木门,看形制确实是很密实、密闭性顶好的。

云无霁没有半点犹豫,将手搭在门上的拉环上,略一用力,厚重木门无声地顺着门轴滑开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面而来。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的何管事抬眼顺着里头一瞧,整个人惊得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惨白着脸色说不出话。灯笼被吓脱了手,玲珑的八角灯笼“啪嗒”一声落地,滴溜溜地滚进了冰窖深处,暖黄色的灯火像旋转盛开的花,最终停在一张肿胀可怖的、腐烂发黑的面庞前,烛火落进那双瞪大的、空洞而混浊的眼睛里,好像那眼里还闪着希冀的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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