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

余珠号的冰窖里抬出了一具女童的尸体。

云无霁拿布巾掩着口鼻,戴着何管事吩咐人找来的手套,低着头检查尸体,叶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和他凑做一堆,为了保护他精贵的鼻子,在上头夹了个夹子,说起话来瓮声瓮气。晓重山掖着手站在三丈开外,不时挥着拂尘驱赶嗡嗡飞的绿头苍蝇,觉得那边鼻子要贴上尸体的人莫不是先天不足才致使嗅觉失灵,隔着这么远他闻着都快吐了,他怎么能凑这么近?!

瞧着云无霁那边摘了手套扔了布巾,晓重山才开了口,因着隔了太远,说话要靠喊:“大人,你们看出什么来了?”

云无霁不愿大声喊叫,走到他近前方才开口:“我……”

余光里晓重山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一点,云无霁止住话音,眯起眼睛将他盯着,晓重山又默默挪了回来,恭敬地微微低了头:“您请说。”

“我方才粗略检查了尸身,尸体双手双足被缚,表面较为干燥,整体重量较轻,明显外伤在前额处,创面平整,为钝器伤,在冰窖的仓壁上发现了血迹和撞击痕,而且不止一处。我的判断是,她是因为无法忍受饥饿和黑暗乃至疯狂,想要自裁,但由于活动空间受限,饥饿太久力气不足,没能成功,最后,应当是饿死的。”

晓重山一挑眉:“饿死?”

“对,瞧这尸体的**情况,死去应当不足十日,在水米未进的情况下幼童饿死至多需要七日。”

沉默笼罩了下来,这样一个娇艳鲜活的孩子,在黑暗空寂的地方,求生不得甚至求死不能,最终被活活饿死,成为一具状貌可怖的尸身。

晓重山回眸,那具小小的尸体已经被白布盖上了,隆起一个低缓的弧度,那么干瘪,像委顿的花苞。他轻声问:“她的身份,大人清楚吗?”

云无霁点点头:“都安走失的所有幼童的样貌衣饰特点我都记着,她是东坊金姓胭脂铺商家里的女儿,小名雀儿。”

晓重山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大人是不是还要去向江州衙门通报此事?咱们还是尽早出发吧。”

何管事急得快要哭了,去往衙门的一路上一直不停地在云无霁耳边念叨着大人明鉴这件事显然不能是余氏做的云云,简直像个碎嘴八哥,云无霁倒是没说什么,晓重山先一步打断了他:“何管事,说话可是要负责的,这童尸可是从你们余氏商船里面抬出来的,在场的人可全都看见了,我知道你一辈子都为余氏做事,心里自然向着余氏,可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吧?”

快哭了的何管事这回要真哭了,一张老脸都快能拧出苦水来了,被晓重山一通十分不负责任的发言吓得脸色惨白,简直像个泡得发白的苦瓜:“这位大人你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这尸体是在我们余氏的商船上,但是你也不能就这么断言人是我们余氏杀的啊!那那那,那要真是我们余氏干的,还能摆着那么直白的证据擎等着你们来查?”

晓重山一脸恍然大悟,右手握拳一敲左手掌心:“说的在理,但也许你们这么巧就刚好忘记了这位小朋友呢?毕竟光我们都安上月走失幼童就有——”说到这里还卡了一下,扭头问叶良,“多少来着?”

叶良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他胡闹,十分配合地一唱一和:“十八个。”

“对,十八个,这剩下的十七个孩子去了何处若是现下对我等如实招来,还算得上将功补过。”

捧哏叶良:“将功补过。”

何管事被这俩一人一句堵得说不上话,发白的脸色现在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还是云无霁有点良心,看不过去了开口宽慰道:“何管事,这件事情可不是光凭你空口白牙就能证明与余氏无关的,毕竟无论是衙门还是大理寺办案都讲究一个证据确凿,尤其是大理寺独立于六部之外,大理寺卿在皇上前头都说得上话,能够不站队不结党地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大理寺自然是一定会将秉公执法贯彻到底,人人都敬其信其三分。在有切实证据指向前,我们自然是不会冤枉无辜之人的,这一点你倒是大可以放心。”

何管事悬着的心可没有因为这句话放下半点,眼神露出几分将信将疑,不过倒是没有再继续倒腾那一堆车轱辘话了,而是一脸苦大仇深地嘟嘟囔囔着自家老爷回来可就完了呀,他在余氏干了大半辈子怎么能碰上这种事。

晓重山看了他一眼,意意思思地靠过去,压低了嗓音对何管事说:“我听闻余氏前些年余氏的嫡子可是进了士,很是得圣上青眼,如今已经是户部的尚书郎了,怎地家里原来还是余家老爷说了算么,倒是没有听何管事提起这位尚书大人,反倒是很害怕余家老爷似的?”

何管事眼下有几分六神无主,真摊上事儿后那点商人的精明很快被消磨了个干净,倒很是坦诚起来:“大少爷?大少爷不管余氏的事的,尤其是那些生意往来,大少爷从不经手,老爷也不要求他接手家业,说没必要让他这读书人沾了铜臭气,那些经商之道都教了同是夫人所出的三少爷,像是想让三少爷接手余氏的意思。但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年尾三少爷跟着跑商的时候染上了恶疾,没多久就去了。”

“哎呀,”晓重山干巴巴地道,“那什么,节哀顺变,意思就是说,现在余氏偌大的家业,还是由余家老爷一个人撑着?”

“可不是,我家老爷原先就是因为身子不大如前,动了要让三少爷接手家业的心思,没想到突闻噩耗,老爷可是直接急得病了,虽然眼下强撑着余家,但身子骨已经不大好了,可眼下余氏,可是真没有合趁的接班人了呀。”何管事说起余氏境况,仍旧忍不住长吁短叹,“老太太先头跟老爷提过将大少爷召回来接手家业的事儿,老爷说什么都不同意,说大少爷在京城待得好,得皇上赏识,正是仕途明朗,眼瞧着要平步青云,怎的能将人召回来生生被偌大家业拖垮,葬送了前程?

“而且老爷也说,大少爷是个科考的料子,从小被教养得再清正板直不过,怕是料理不来家里商行铺子、田地庄园那一堆芜杂事儿。老爷就想着,他先将家里那些产业能料理的尽量料理了,将家里头信得过的管事都支到各处庄子铺子上去看着,这样交到大少爷手上的时候,他也好安心。”

晓重山弯着眼睛笑:“那你家老爷还真是位好父亲,这么不遗余力地为自家后辈铺路。”

“老爷说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不纳妾,膝下子嗣不兴,就是不希望家里出现兄弟阋墙。原本望着大少爷为官,三少爷从商,二小姐就算远嫁也是嫁了好门第,我余氏就能从此步步中兴,谁曾想老爷的谋划叫时运给破了呢。

“如今,如今还摊上这档子人命官司,真是老天无眼!”

云无霁听着,没个言声,世人如若遇上不公,总爱怨天,大概是因为若要尤人,便要理清来龙去年,追根溯源,世人要么没耐心,要么没智谋,就算找到了怨主,大概也没胆识没魄力去讨要公道。责怪老天多方便,嘴一张就完事了,不耗时不耗力,最多费两口茶水几颗唾沫星子。可惜,他喜欢冤有头债有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回过神来才发现晓重山也没说话了,云无霁抬起眼望过去,晓重山不言语的时候像个影子,缀在后头,他低着眼睛,纤长睫毛遮住了那双锐利的眼睛,唇角还挂着他那副像是画上去的笑容,那表情却虚浮地很,掩不住底下那种茫然。

真是稀奇,这家伙还会茫然。云无霁没什么兴趣地收回目光,想到。

到了衙门,云无霁和叶良将大理寺的令牌递给门口当值的侍卫,劳烦他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江州太守满脸堆着笑从里头出来:“瞧这是哪儿的风将大理寺的大人给吹来了,下官有失远迎,大人莫怪下官轻慢。只是不知大人这趟来,又是为的哪般?”

叶良端起一张笑脸,客气道:“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大理寺向来被视作一群乌鸦,不招人待见,平日里见上还得说两句晦气,若不是实在有事,怎么好打扰大人清净?这不,码头出了命案,我等特意来跟大人知会一声,也提前告知大人,这案子,大理寺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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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江若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