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江州太守听罢脸色大变,着急忙慌地差人前去叶良提到的地方查看,这才想起来要将几人让进衙门里头着人上茶。

何管事头一回在衙门喝茶,跟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似的坐立难安,脑门儿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淌。叶良还没事找事地还要给他找不痛快:“何管事,要我说,你还真该叫你家老爷好好查一下你们余氏内部了。不然你说,你们余氏的船,好好地在船坞里头搁着,怎么就会有孩子竟然在船里生生地饿死了呢?”

何管事攥着他的那条手帕,一张脸到现在还是惨白的:“可是这余珠号是我家老爷最为看重的,派来管理余珠号的人都是信得过的老人,这,这怎么会是自家人干的呢,我余氏可真的从来没有掺和过人口拐带这档子事儿啊!”

另一头的晓重山突然出声:“不对,这事儿可能还真不是余氏的船工所为。”

叶良转头看他,晓重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唇,道:“有一处存疑,我们方才检查余珠号的时候,船上的货物都没有来得及卸下,何管事也曾说过原本半月前余珠号就有出航的计划,是因为船身受损才未能成行,可是冰窖内我们去探查的时候可是干净得很,里头是没有按原计划储冰,还是被人清理掉了?

“如若是没有储冰,那倒是可以解释一二,但若是原先里头放了冰,而且如何管事所说在余珠号进入船坞后已经清理过了,那为何船工们记得清理一间小小的冰窖却不愿卸下船上那么多贵重的货物呢?”

晓重山问着话,骨节修长的素白手指将拈着的豆青色茶杯放回了桌上,略微低着头,抬眼时眉峰压着眼,目光顺着窄薄的眼梢落到了何管事身上,何管事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这,这不是去年冬天天气着实怪得很,冬天竟不怎么冷,河上的冰层不够厚,连带着我们余氏存下的冰也就没有往年多,这眼瞅着还没到那热得受不了的天儿,冰窖里头也就没放冰。而且老爷也说了,余珠号只是航程改变,没有取消,盛州那头的贵人们可都催着我们把货运过去,那不得紧着贵客的意思吗?所以老爷就说了余珠号一修好就启程,若是大人们来得不及时,这两天余珠号本就已经计划启程了,船上的货也就没那个必要耗费搬搬扛扛的时间精力了,多加派人手盯着点,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东西没少,反而多了呢?

晓重山目光一凝,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了方才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落了一下,正巧撞上云无霁抬眼看过来的目光,两人视线一碰,又都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心里都明白对方又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晓重山笑眯眯地开口:“跟着跑了这么久,还一路担惊受怕,想必何管事也是身心俱疲,不若就先回去歇息着吧,有什么进展,我们会及时告知,多谢何管事一路上的配合了。”

他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何管事虽然从很早开始就没有跟上他们的思路,但确实心力交瘁,也不好久留,于是带着一头雾水告辞了。

被晾在一旁的叶良等何管事的身影消失在衙门外,才开口道:“方才看你俩眉来眼去的,是明白什么了?”

正在喝茶的晓重山被呛了一口,掩唇咳了两声,哭笑不得:“叶大人,措辞慎重。”

云无霁显然是对叶良这种不当措辞折腾惯了,习以为常地选择性忽略,言简意赅地道:“航程有异。”

叶良困惑地皱起眉:“航程?余珠号的航程没有变化啊,只是时间变动了,包括原先在档案上记录的目的地也是盛州,而且何管事先前也说,余珠号是专门跑这趟航线运这类货物的,几十年来几乎未曾有变。”

晓重山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正是因为目的地未曾改变,才说有异。”他收回手掖着袖子微微倾身,“叶大人可还记得,原先我们是从哪里追来的江州?”

叶良一愣,随即恍然:“……盛州。”他“腾”地站起身,摸着下巴继续分析,“余珠号里头发现了从盛州被拐带来的孩子,可是这余珠号航程未曾更改,那么为什么要将原来就是盛州来的孩子再送回盛州去呢?”

叶良回过身,一脸迷惑:“这牙侩吃饱了撑的?还是脑子有病?”

晓重山握着拂尘,笑得很是高深莫测:“要我说,这牙侩既不是吃饱了撑的,也不是脑子有病,只是因为这个计划上出现了两个致命的错误。”说着,像是要留着点话头给云无霁说完才舒坦一样,笑着瞥了一眼身边沉默坐着的人,“云大人,你说呢?”

云无霁有点无语,看了身旁有话不能一次性好好说完的某人,觉得这种像击鼓传花一样的环节真是幼稚至极,但还是默默接过了话头:“第一处,是前头被我们忽略的一个关键人物。

“季大人家的千金。”

“因为含香被道长救下了,所以我们原先一直没有把她划分到受害人的范畴内,但如果我们假定含香并没有被救下呢?”

叶良一脸恍然:“如果季大人家的千金丢了,都安城,乃至整个盛州的防备都会加紧,这还只是上头吩咐下来的命令,难保下头不会听到什么风吹草动,或者更有甚者见风使舵,防备只会紧绝不会松,到时候往来商船就算藏只耗子,估计都会被查出来。”

云无霁抬头看向他:“范围我们原先说广了,不妨这样问:为什么,要将从都安拐来的孩子,再送回都安。”

“为的是让含香能够被发现。”

“难道是要利用季含香?”

他平缓的嗓音和叶良的惊呼同时响起。

“可是,就算含香被带来了江州,按照原本余氏的航程,余珠号也早已离港了啊?”

晓重山笑了一声,他带着几分促狭看向云无霁,揶揄道:“云大人,我相信你们大理寺确实不掺党争了。”

叶良:“……”他怎么觉得这话好像在骂他呢?

晓重山慢悠悠地道:“叶大人不明白吗,重要的不是江州,而是原计划中,含香小姐要失踪,余珠号应该出现在盛州码头,最重要的是,含香小姐,应当在余珠号上。或者,是不是盛州不重要,是不是余珠号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失踪的含香小姐,会在余氏的商船上被发现。

“季大人是朝中寒门一派的主心骨之一,而余氏是朝中新贵,也是世家想要拉拢的人,若是余氏有了拐带人口的嫌疑,虽然可能无法动摇余氏根本,但含香的存在无疑是激化寒门世家矛盾的导火索。

“况且,当今圣上多疑,此番余氏难免失了圣心,而寒门一派本就团结,怕是为了给季大人出头只会更加同仇敌忾,不遗余力要在朝上大闹一番,打压世家。圣上为了不寒老臣心,同时又要保证一碗水端平,对余氏不会坐视不理,却又不会处罚过重,估计就是不痛不痒地斥责几句,罚款了事。而寒门一定不会就此罢休,反而会借此攀咬世家一派,朝堂上定是一片乌烟瘴气。”

晓重山娓娓而道,语气不疾不徐,态度平常自若好似在讨论昨夜风疏雨骤,残花傍柳烟色浓,而不是在谈论朝中党争,政治时局。

叶良听得怔愣,碧绿的眼眸不由睁大,他好像头一次把目光真正落在面前这个灰衣道人身上,原先他看他,好像只是一个过路人,言行嬉笑皆不当真。他还奇怪为什么云无霁非要将此人留在跟前盯着,难道真是当个漂亮壁花或是解闷聊伴?现在他才明白,云无霁是早看出这人不知深浅,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是想看这人到底意欲何为。

云无霁倒是有些意外,原先晓重山几次三番来试探他,也是玩笑性质多于实际意义。晓重山自己尚且身份成谜,这货简直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不会那么没有边界地贸贸然要揭人底细,就算他想查云无霁,也会是背地里悄么声息地打探,不会那么没有分寸地摆到明面上——云无霁相信他有这个手段。

而那些言行纯属这人吃饱饭闲磕牙——没事找事。

他们像两只偶然相遇的猛兽,彼此对对方充满了戒备与好奇,却还在打着转互相嗅闻试探,看上去是一副好似和平的剑拔弩张。

但只要没有人亮出獠牙或利爪,平衡就不会被打破。

但晓重山今日这番言论,却在无形中给天平的一端加了码,原本艰难维持着的摇摇欲坠的平衡骤然被打破,一端重重落地,闷响掀起惊涛骇浪。

但云无霁表面仍是波澜不惊的。

只是看着晓重山的眼神很复杂:“只是,要彻底动摇余氏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这些可不够。”

“是不够。”晓重山迎着云无霁的目光,画上去一样的笑容毫无破绽,好像他不知道云无霁方才沉默的几息都想到了些什么。他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但是我猜,云大人和叶大人最初,也并不是为了拐带案而来江州的,对吗?”

云无霁眸光微动,低声道:“……走私。”

晓重山点头,补充:“走私向来是当今圣上的一块逆鳞,倘若余氏不要命地碰了……”

莫名其妙被晾在一边的叶良显然跟不上两人的节奏,十分没有眼力见儿地打断道:“等等等等,你俩停一下,可是我们来查走私,什么也没查到啊?”

晓重山目光落在他身上,饶是粗枝大叶如叶良,也从他那装起来时平和得快要能普渡众生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点委婉含蓄的无奈,像是再看一个小傻子。

还没等叶良对晓重山关爱失智儿童的目光发表谴责,晓重山就先一步替他解了惑:“他们能让余氏'拐带儿童',还不能让余氏'走私'了?”

“况且,”晓重山话音一转,眼角的笑意加深,“我猜,余氏也并不是完全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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