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洛一夜未眠。
每次来见谢耺，他都有些紧张。
或许因为太过在意，而担心父亲对他有一丝失望，虽然父亲从未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事实上，在前五年父亲根本不肯见他。
父亲极度抵触议员们的生物实验，不想任人摆布，更不想传授给他这个小实验品什么道理或技能。
每个探望日父亲都不肯醒来，他用拒不接纳的态度抗拒议员们的安排。
父亲是什么时候改变态度的呢？虽然他没有直接说过，但谢洛知道是从他发现自己的年龄与实际不符。
父亲对他只是同情。
不，不要这样自我贬低。
谢洛用凉水洗脸，冲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随后他如同往常一样，穿上最正式的西装，赶往实验室。
实验室里的人对他态度两极化，有些人不假辞色，有些人则对他颇为照顾。
他照常通过最严密的安检，套上无菌服，一步步走向巨大玻璃缸前的临时座椅，谢耺已经在那里等他。
这次他只需要和谢耺单独说几句话，骗过监听设备即可，不需要支开远处的工作人员。
——“我会在你探视前完成入侵，你可以通过监控闪烁的蓝色光点来进行验证。实际画面会被替代成实现做好的画面，你要给我一段你和你父亲谈话的音频，尽量长一些。”
耶芙事先交待过他，可以观察监控，他知道这里的监控原本是闪烁红色光点的，现在确实已经变成蓝色，证明他可以开始行动了。
谢洛快步走向谢耺，依旧坐在他面前的矮几上，用身体挡住背后工作人员的视线。
“父亲，是我。”谢洛说。
谢耺缓缓睁开眼，露出淡淡的笑容，忍着疼痛照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这是他能为谢洛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谢洛等谢耺收回手，语气中有一丝难掩的急切道：“父亲，我请朋友帮忙入侵了这里的监控，今天我们的谈话他们听不到。”
谢耺目光一闪，耐心地问：“你遇上了什么麻烦吗？”
谢洛摇头：“我要救您出去！”他告诉谢耺，议员们想派谢耺加入废土远征军，当赞同保护谢耺一派的人鞭长莫及时，趁机杀死他。
谢耺目光复杂，“我背后牵扯的问题很多。你不必为我冒险。”
谢洛眼神坚定，“早晚是要这样做的，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救您出去。”
谢耺不忍心回绝谢洛的心意，这些年他给出了足够的姿态，来表明自己并非背叛深水市，也等待了足够的时间，来展现自己的配合。他的不断容忍，换来的是对方无止境的索取。
这几年他愈发虚弱了。如果谢洛能有办法，他愿意一试。
“好，你有什么计划？”
“10天后远征队正式出发，在有信号的范围内，远征队对探索情况进行直播。届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废土，我会策划一些事件，趁乱攻下实验室。但是您的身体？”谢洛担忧地问。
“取下这些圈环，我可以自由行动。”谢耺说。
“好的！剩下的请就交给我吧。”谢洛的眼中有了神采，“父亲，上次我和您提到新游戏《废土神国》，这次我拜托的朋友就是它的主创之一。您之前提醒我关注疗养院，是有什么问题吗？”
谢耺沉默片刻，那是他心中巨大的秘密，以前是有监控在他不能说，那么现在呢？他能不能相信面前这个孩子呢？
谢耺轻叹口气：“按照你的描述，我可能见过这家疗养院，那是大约25年前。”
谢洛面色微变：“这家疗养院是真实存在的？您还记得在哪里吗？”
“在废土上。”谢耺说，“废土并非市政厅所说不可踏足之地，市政厅有很多秘密，在我不能保护你的前提下，我不能告诉你太多。”
谢洛早已隐隐意识到，父亲被囚禁在这里可能不止因为市政厅忌惮他的能力，但他不清楚当年作为丰饶教会大主教的父亲到底知道多少秘密。
谢耺既然决定信任谢洛，有些事就不能隐瞒，他下意识向前探身，圈环里的钢制顿时收紧。
他吞下痛哼，闭了闭眼睛，等声音平稳下来才说：“洛儿，有两件关于我的事情要告诉你，当年不少人说我与魔教的女教主有往来，市政厅代我发表声明驳斥这些观点，实际上这件事是真的。”
魔教被市政厅打成板上钉钉的邪教，是深水市的禁忌话题，曾经魔教教主的信息更是被完全封锁，年轻一代完全没有途径了解，连黑市都不会轻易涉足与魔教有关的生意。
“她的真名叫密利朵，是我的夫人，是核爆以来唯一成为真神的人类。”谢耺平静地说。
谢洛完全愣住，“那、那她……”
谢耺摇头道：“成神之后，神明无法再与人间直接联络。有些教派提前找到了能通灵的长老或祭祀，或者安排了代理人，但是据我所知她没有。”
父亲将神明的真名告诉了他，他也能称呼对方为母亲吗？
“此外，有件事我想拜托你，请你帮我在废土上找一个人……”谢耺在谢洛耳边轻声说完。
谢洛震惊得半天没有动作。
他刚刚得知的这些事情都太有冲击性了！
谢耺忍痛握住他的肩膀，温言道：“洛儿，这些年来第一次能对你说这些，谢谢你创造的机会。切记凡事要以你自己的安全为先，不必把今天的事当做负担。还有，如果你的计划出现了意外，也不必急于一时，我早已接受了一切命运。”
他平静地微笑着，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
谢洛余光看到观察室的工作人员似乎站了起来，他担心这次探望时间太长引人生疑，赶忙答应道：“您放心，我会尽力的。只是这件事恐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很难……”
“如果找到白朗，你可以告诉白朗。”
谢洛有些为难，找白朗也很难。
谢耺再次强调道，“这不是你的责任，不要当成任务。注意安全。”
谢洛垂着眼睛点点头。
小时候，他听议员们的安排。父亲肯见他后，他听父亲的教导。
现在他要自己做决定、把握未来，他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探望时间很快结束，谢洛离开的脚步并没有轻快多少。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考虑。
真想找个人一起商量，祁妙不行，他不想把她卷入危险中。耶芙不行，她虽然很厉害，但是这些事情太机密了。
如果白朗在就好了。
但话说回来，其实他和白朗的交集并不多，但他信任父亲，父亲非常信任白朗，他也会信任白朗。
*
市政厅，数据管理局的雪梨也在找人。
新上任的行政执政官不在乎自己身份的问题，至少他们局的同事包括她在内都已经见过这位新长官，也知道他是云巅霍勒家的长子泽维尔·霍勒。
这位新长官文质彬彬，身体极其虚弱，雪梨觉得他随时都可能晕倒。
据说生活在云巅的家庭会在孩子幼年时进行药物强化，让他们变得更加聪明健康，永远站在人类的顶峰。但三十年前的药剂不稳定，很多孩子注射后非但没有得到强化，反而变得更弱了。
泽维尔就是个悲伤的例子。
据说霍勒家有三兄弟，长子泽维尔的身体弱化后，霍勒家十分伤心，曾有一段时间极力抵制对孩子药物强化，发展到他们拒绝给次子文森特使用强化药物。
后来技术进步、药剂稳定，而且他们看到其他家族接受了强化的孩子活泼聪明，成绩优异，非常羡慕，改变了主意，同意给三女戴安娜注射强化药物，这次没有出现意外。戴安娜成为霍勒家最受期待的孩子。
身为长子的泽维尔失去了健康的体魄，但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头脑，即使是那些接受过强化药物的孩子们也难以望其项背。他依旧是霍勒家毋庸置疑的第一继承人。
泽维尔得了父母的疼爱，身为三女的戴安娜得到了父母的偏爱，而错过强化年龄、只是普通人类的文森特不受家族喜爱，早早被打发出了云巅。
泽维尔一向对弟弟、妹妹都不错，且不说集万众宠爱于一身的戴安娜，他上任后不久就给自己的弟弟文森特·霍勒谋了一个顾问的职位，经常能看到文森特在局里进出。
可这一做法让雪梨对新长官的公正性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么明目张胆采用文森特，无异于公开于商会站队，这让雪梨无法接受。
他们局一向是只为市政厅服务的，前长官是一定不允许这种行为的……
因为工作上的接触，她对前长官的印象非常好，那是一个正直、和善、有坚守的人。而且在她刚工作的那段时间，前长官给了她很多帮助和鼓励，包容她的失误和错误。
她发自内心地尊敬和爱戴前长官。前长官的退任后，她一度质疑自己的价值，对自己的职业生涯都产生了怀疑。
如果能向前长官请教一下就好了，雪梨懊恼地想着。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将近两个月，虽然生活还在继续，但这件事堵在心里，时不时蹦到眼前，想不通实在太难受了。
不如去问问维斯塔，维斯塔应该知道的。
身为数据管理局的正式员工，雪梨有进入连接厅与维斯塔本机直接沟通的权限，而且因为她的岗位特殊，还有删除询问记录的权限。
雪梨下定决心后，转天早早到达数据管理局，直接刷开连接厅的自动门，打开投影。
巨大的银色V型很快出现在半空中。
“维斯塔，早上好。请问上任行政执政官现在担任什么职务？”
维斯塔柔和的声音回响在连接厅中：“雪梨，早上好。前任行政执政官目前未担任其他任何职务。”
“前任行政执政官是已经退休了吗？”
“并未查到前任行政执政官的退休记录。”
“前任行政执政官现在从事什么行业，在哪里工作？”
“并未查到前任行政执政官的工作记录和社保登记。”
前长官既没调职或退休，也没有从事其他工作，难道是在度假？嗯，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那是个很辛苦的工作，想要休息很正常。
维斯塔突然说道：“前任行政执政官目前属于失踪状态。”
雪梨大惊：“失踪？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治安官在寻找吗？”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维斯塔都以她没有权限为由，不再回答。
雪梨急得走来走去，最后认真问道：“维斯塔，我能知道前任行政执政官究竟是谁吗？这应该不是一个保密程度很高的问题吧，而且我也想为寻人尽一份力。”
维斯塔沉默片刻，“前任行政执政官本名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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