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忌渔认识船夫龙一,他的家就是船,除了买生活物资,其他时候不上岸。
他是个妥妥的倒霉人,但凡上岸,必是大雨,劈头盖脸浇一顿,买回家的东西全都泡了水。
他来时,龙一正百无聊赖的坐在船边上,一条腿抱着,另一条腿伸到河里泡水,眼神放空,不知看向哪里去了。
钓鬼杆出现,钓起河里的水鬼,未免误伤到龙一,江忌渔大声招呼,“船夫!船夫!”
龙一懒洋洋的转头看过来,行动迟缓,“何事?”
江忌渔走近了些,“待会儿水里要出事,你要不先上岸避一避?”
龙一的回答让人摸不着头脑,“天,马上就黑了。”
江忌渔:“我知道天要黑了,所以你快点上岸来,水下危险。”
龙一:“我日日都在河里住,水下如何危险?难道今日你一来,我住的这条河,就危险了?”
他提醒,“你是杂货铺的伙计吧?天马上就要黑了,这条河不喜欢有人来夜钓,你回去吧。”
“我若是上岸,保不齐天下大雨,夜间的雨啊,可不敢乱下,怕耽误了你家掌柜的事。”
最后一句话江忌渔没有注意,他只觉此人顽固的很,吓唬道,“船夫,我是来这里抓水鬼的,你留在这里,担心被水鬼拖下水去。”
龙一闻言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小伙计,河里有几只水鬼没人比我更清楚,你好端端的,来抓鬼作甚?人在水里没招你惹你,你何苦上门找茬?”
江忌渔心里叹了一口气,不愿再和龙一多做纠缠,总觉得再和他说下去,会没完没了。
于是交代他,“船夫,你待在原地不要动,我会护你周全。”
龙一没动,江忌渔走的稍微远了点。
他手里的杆子和乡下农人自制的鱼竿长的一模一样,木杆被长年使用,摩擦的有些发白。绳子看起来倒像是刚刚换过的新的,结实得很。
夜色彻底来临时,细绳甩下河。
随着绳子下水的瞬间,“鱼竿”发生了变化。
龙一眸色深了下去,脸上带了三分嘲讽,三分戏弄,剩下的四分,好似在明目张胆的调侃来人的不自量力。
杆子上出现金色的符文,绳子落水的区域,出现一个圆形的金色法阵,金光炸开,笼罩着江忌渔所在的那片区域。
覆盖在水面上的金光带来滚烫的温度,把金色圆阵那处的河水煮沸,咕噜咕噜冒着大气泡。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将江忌渔的脸蒸的微微发红。
很快,清风袭来,吹散面前的热浪,冷热交替之下,让他一阵阵起鸡皮疙瘩。
怎还不出现?
钓鬼杆对水鬼有压制作用,这样滚烫的气息,足够让河底的死鬼浮上水面。
不远处的龙一两只脚伸进水里晃了晃,江忌渔看不见的水下,出现一个断面,隔绝了温度。
龙一喊他,“年轻人,你也太不守规矩了,别人来河里钓几条鱼就回家了,你把这条河煮开,是想杀光所有的鱼吗?我还要卖鱼呢,你把鱼杀光,让我怎么过日子?”
江忌渔头也不回,额间冒出冷汗,“船夫,我抓的是鬼,水里的鱼没事,你不用担心。”
龙一继续大声喊话告诉他,“这条河有主的,河里的水鬼都是河神老爷的仆人,你跑到人家家门口打杀人家的下人,太过分了啊。”
这番话,让江忌渔的手一抖。
又是仆人。
县衙里的妖物是土地神的仆人,河里的水鬼是河神的仆人。
十二县的妖鬼,难道都是各方神灵的手下吗?
情势忽然转变,原先在河里运转的金色法阵范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小。
灼热感消失,河底森森寒意涌现,冰霜顺着绳子蔓延上来,将钓鬼杆冰冻,恍惚间,他好像听见龙一的笑声。
下一瞬,钓鬼杆被冻结粉碎。
法器被毁,江忌渔再次重伤。
他做好赴死的准备,却见水面风平浪静,毁掉钓鬼杆之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捂住胸口,江忌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回去。
借着月色,大老远瞧见路蕴在等他,一副看戏的模样。
他一路咳嗽走到门口,在门前缓缓坐下。
“不点灯吗?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路蕴道:“门前点灯迎鬼神,今夜等你,自然不需要点灯。月色恰好,不会有死鬼上门。”
江忌渔说一句话要喘好几口气,“你,是不是……咳咳,早就知道,我会失败咳咳咳……”
手捂住嘴巴,再张开时,手心的血渍明显。
路蕴抄手,“是啊,河里的那位,比县令还强,你打上门,自然会被好好收拾一顿。”
“咳咳,为何早不提醒我?”
“我劝你也劝不动啊,你自己多轴不知道?被打一顿,吃个大亏,正好长点教训。”她摊手。
他一身破衣烂衫,此时看着分外可怜。
路蕴都忍不住怜悯他了。
江忌渔忽然想到什么,“船夫告诉我,水鬼是河神的仆人,你告诉我,船夫是不是河神?”
总算想到了,路蕴回答,“是,也不是。”
“何解?”
“船夫是条龙,你当然打不过他。”
原来是龙。
世上,还有龙存在吗?
龙族天生归属于神族,难怪路蕴会说河神比土地难缠。
“我还有一个问题。”江忌渔有气无力。
路蕴大方道,“你问,看在你重伤的份上,有问必答。”
“那日我与鲛王争斗,你用来镇压我们的是什么法术?”江忌渔说,“我看见你在空中画了道符咒,可我从未见过那般的画法。”
“哦,那个啊,”路蕴坐到他身边,神神秘秘道,“那玩意儿,叫做鬼神文。只要写出文字,就能借走鬼神的力量。”
“任何鬼神?”
路蕴郑重点头,“任何鬼神。”
她还举了个例子,“比如你和龙一打架,你可以用鬼神文借龙一的力量,让他和自己对打,是不是很有意思?”
江忌渔眼中燃起火苗,“你可以教我吗?”
路蕴一下激动起来,带动的他也有些热血沸腾。
“不可以!”
“不可以?为什么?”他一脸咳嗽好几声,咳的一地血。
路蕴拍拍他的肩膀,张口就来,“这玩意儿吧,流通于鬼神之间,不能在人间流传。我也是费了好大功夫,而且是因为我本人比较特殊,才能知道一二。
我教给你,你势必会当做门派至高法典,代代相传。到时候万一门内再出个叛徒啥的,又再往外流传出去,那简直太糟糕了。
鬼神也很忙,脾气也很不好的,你天天借用他们的力量,他们万一哪天一个不高兴,直接下界来大杀四方,岂不是罪孽?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呀,心收一收,要收妖呢,等离开十二县再说。十二县里的妖怪,不是你能动的。”
不忘补充道,“我知道你还存了点用鬼神文对付龙一的小心思,刚才是不是被我说动了,还有点子亢奋?别想了哈,龙一鬼神文用的比你好,学了也打不过他。龙,可是神族,你向鬼神借力对付神族,你觉得可能吗?”
江忌渔面如死灰,似乎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心中还有一个猜测,想让路蕴帮他验证。
他总觉得,十二县的妖鬼,不止这些。
“除了土地和河神,十二县是否还有其他妖物?”
路蕴笑眯眯的,像个狐狸,坏心告诉他,“你想杀妖怪,你知不知道,十二县,其实全是妖怪。”
“全是妖怪?!”
江忌渔不可置信,同时,一抹寒意从脚底爬了上来。
“对啊,十二县找不到几个人,不过我是人,这点你可以放心,你也是人,和我一样。比较典型的,咱们这条街,除了你我以外,再没人了。”
寒意在此刻窜到了头顶,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宛若置身数九寒天。
路蕴接下来说的话,他再也没听进去,只恍惚间听到了路蕴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妖鬼嘛,其实和人也没什么差别,你可以仔细观察。”
全是妖怪,全是妖怪,全是妖怪……
这四个字萦绕在江忌渔的脑海中,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现实的魔幻。
整条街都是妖怪,除了他和路蕴,全都是妖怪啊!
他的伤势加重了,加重许多。
以往还能正常生活,只不过无法动用法术。这一次,不仅灵力消散的一干二净,连五感都有了消失的迹象。
他时而能听见,时而听不见。
偶尔能听见屠青和路蕴说几句。
“他这是怎么了?”
“受太大的刺激,估计得缓一阵子。”
然后周围又彻底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
眼前总是一片模糊,看人带重影,头昏脑涨。
路蕴说的,这条街出了他们两个,都是妖鬼。
所以屠青是妖怪,牛大是妖怪,姬媒婆也是妖怪……这群妖怪是怎么像人一样,好好的生活的?
隐约间,仿佛每个走过的人背后都带了一道硕大狰狞的影子,那个影子,就是他们各自的原型。
触感时不时消失,有时滚烫的茶水洒在手背上,江忌渔也未曾察觉。还是看见手背红了一大片,开始起泡蜕皮,才后知后觉。
他偶尔能闻到妖怪的味道,但他明白,这个绝对是错觉。
五感是在某一天忽然恢复的,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对周围的感知也更加清晰起来。
恢复五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他跑回房间,找出指妖盘。
他跑到街上,指妖盘在疯狂转动。无论走到十二县的哪个角落,指妖盘的指向,都是四面八方。
果然,十二县全是妖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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