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女知青们被起床号的号声惊醒，大家手忙脚乱地穿衣，目前她们还是穿自己的衣裳，两个月后团场会下发服装和解放鞋到连队，那时她们便可以穿上和战士一样的绿军装。
简陋的食堂里排起了长队，万玲站在李兰时的前面左顾右盼，她在寻找女二班的正副班长。人是有比较心理的，同为班长，万玲便想和她们比比，看谁更胜任班长一职。
“李兰时，过几天就是五一劳动节，然后又是五四青年节，我想连队肯定会有什么活动，我们女一班要不要事先准备一个节目？”
李兰时笑起来，万玲真是个做政工的料子，将来说不定也是个指导员。
不过万玲说对了，劳动节是有活动的，也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表演节目，五四青年节只是通过一批新入团的团员。
“如果没活动呢？”李兰时故意问。
“我们向连长和指导员提意见，大家不能光顾劳动，也要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这样才能把人民群众紧密联系在一起。再说五一劳动节是什么节？那可是我们工人阶级打倒万恶的资本家的胜利节日，为我们贫苦劳工争取到了8小时工作制。”
万玲眉飞色舞，似乎五一劳动节举行活动已是板上钉钉。
“你想好表演什么节目没？”
这时女二班正班长陆长洁和副班长周雅琴来了，万玲嘘了一声，低声道：“我们回去说。”
打了早餐，两人坐在长条桌吃饭，桌子是用数条木板拼凑的，每条木板之间的距离可以插进一根手指，这样一张桌子能省下几条木板，也就可以多钉出几张桌子了。
早餐份量比昨日少了咸菜，只有粥和窝头了，寡淡无味。
“这时要有一瓶辣椒酱或是豆瓣酱就好了。”有人在感叹。
“我只要一根大葱。”
九连地处沙漠边缘，条件比其他连队都要苦得多，前世时李兰时记得有很多知青刚来就要调换连队，来的四五十人走了十多个。
“连长来了。”
韩潮端着搪瓷碗进入食堂，李兰时一眼看到他拿着他的狗钵子没好气地撇过头，因为祝满红曾经用韩潮的碗吃过饭，李兰时只要一想起就觉得恶心，就骂韩潮的搪瓷碗是狗钵子。
可得找个机会把这个狗钵子给捶了，看着碍眼。
万玲不知道韩潮和祝满红的关系，热情地向韩潮打招呼。
韩潮也向万玲打招呼，走到李兰时身畔，低声道：“李兰时同志，吃完早餐后我们到外面走走，你对我似乎是有不好的看法，我不希望你对我的这种看法继续下去，我想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谈。”
他一进来就看到李兰时鄙视的眼神，还有那惟恐多看一眼就会恶心到的转头。
李兰时冷笑一声，这韩潮什么时候会说成语了，还会说开诚布公。
只是当着万玲，李兰时也不好反对，另外她也想知道韩潮要说些什么。
等韩潮去窗口打早餐，万玲向李兰时压低声音道：“别说你对连长有不好的看法，我对他也有不好的看法，昨夜他那包庇祝满红的样子我真看不惯，虽然其他人也在说，但别人可没他包庇得那么明显。”
原来连万玲都看出韩潮在包庇祝满红，那可见是非常明显了。
“李兰时，你对连长有看法，也千万别表现在脸上，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这样让他挑不出我们的错，我们只要占在理的一方就战无不胜。”
“对，你说得对。”李兰时笑了。
吃完早餐后，李兰时没有回帐篷，将饭碗交给万玲带回，自己便信步走出了九连。
戈壁滩一望无际，一边连着祁连山脉，远远地看着，一道道乌黑的山体如利刃般直冲苍穹。而另一边连着望不到头的黄沙，最后与蔚蓝的天空相接。
回头看向九连，茫茫戈壁滩中伫立着十来排低矮的平房，显得是多么突兀和格格不入。
地面上长着一丛丛的沙葱，这是戈壁滩中的美味，也是一种野菜，用来炒鸡蛋非常好吃，也可以做凉拦菜，或者包饺子。
想到早餐没有咸菜下饭，李兰时便打算摘一些沙葱做成凉拌菜。
这沙葱又叫蒙古韭，生长在西北的干旱荒漠地带，当别的植物无法在戈壁滩里生存时，唯独沙葱坚强地活着，还能开出紫色的小花朵。
在前世时，李兰时就采沙葱的花朵回来插瓶，或者做成干花，装饰屋子。
“你认识沙葱？”
不知何时韩潮已经站在李兰时的身后，李兰时看着地面上的影子，那影子离她越来越近，然后将她的影子包裹住了。
李兰时握着一把沙葱起身，她看着韩潮面无表情地点头。
“你怎么认识沙葱？”韩潮奇怪，沙葱只生长在西北，而李兰时却是南方人。
“看书。”
“你在什么书上看到的？”
“《本草纲目》”
李兰时加起来说的字，还没有韩潮问的一句话多，韩潮略显尴尬，不知要怎样将话题继续下去，忽然看到手里拿着的草帽，便道：“太阳大，你戴上草帽。”
“不要。”
戈壁滩里太阳大得吓人，又是直射，没有树木遮挡，站上十分钟整个人都像烤糊了。
尽管李兰时也感觉到晒得发晕，但她绝对不会接受韩潮的草帽。
冷漠生硬的拒绝语气让韩潮更尴尬，道：“是特意拿来给你的，我看到你没戴帽子，再说我是男的不用戴帽子。”说着，他也不顾李兰时同不同意，便将草帽戴到李兰时的头上。
顿时李兰时便烦了，想把帽子摔在地上，但她马上想到万玲的话，现在翻脸还太早了。
如果真要翻脸，那应该是自己离开九连的时候，没离开九连，就和韩潮翻脸只会对自己不利。
韩潮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脸笑了笑，道：“好了，李兰时同志，说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畅所欲言。”
“没有。”
“是对我没有意见吗？”
李兰时点头。
韩潮又笑了，这姑娘能用一个字表达的绝不用两个字，能不用字表达的就绝不会说一个字。
“我们这里的条件很艰苦，你能适应吗？”
李兰时又点头。
韩潮想了想，不应该问这种可以用摇头或是点头的问题，他得让李兰时开口说话。
“不同的人对西北有不同的看法，有的人认为雄浑豪迈，也有人说荒凉，你对这片西北土地有什么样的看法，讲讲你的见解，我想从国内排名第一的大学出来的大学生一定是有高见的。”
韩潮自觉这个问题问得妙极，可以让李兰时多说好多字。
“没有。”李兰时两个字打发了他。
“没有什么看法吗？你站在这片土地上内心就没任何的波动？或好或坏的想法都没有吗？”韩潮不死心。
李兰时这次只摇了头。
韩潮大笑起来，两个人的谈话像是他在自言自语，索性自己就多说一些让李兰时了解自己，李兰时可能也就慢慢对自己改变了看法。
“想听我的看法吗？我第一次站在这片土地上，我心中充满了激动，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广阔的土地，哪怕它是寸草不生，不毛之地，可我依然激动，因为我看到人类的渺小。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爱上了这片土地，我发誓要永远留在这里。同时，我对自己也下达了要求与命令……”
李兰时静静地听着，前世韩潮可没对她说过这种话，偏偏韩潮到这里又不说了。“你说。”
韩潮听着她主动说的两个字莫名地振奋起来，他愉快地地道：“我可以用一首诗来表达我的决心，那是我内心写照，是我一生的追求。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对于我韩潮，如果不将沙漠变绿洲，我也绝不会回家乡。”
李兰时十分诧异，没读过几年书的韩潮居然会念诗了，是谁教他这个大老粗念诗的？她不由得打量起韩潮，看看这究竟是不是她前世狼心狗肺的丈夫。
太阳逆着韩潮，分明他眼中有东西闪亮了一下，然后掉下来不见了。
是阳光，还是泪光，李兰时也没瞧清。
但总之是怪怪的，不像前世的韩潮，平日时李兰时念诗，韩潮都要批判她。
韩潮凝视着李兰时，她终于正眼看他了，太阳照着她的脸，帽沿挡住的半张脸在阴影中，而那红艳艳的嘴唇落在阳光里，像戈壁滩里绽开的娇艳的花朵。
忽然韩潮感觉自己头晕了，可能是被太阳晒晕了。
他放低了视线，却见李兰时的衬衣上有几个小光点，仔细一看却是扣子被阳光反射出光芒。
这不是塑料扣子，一般衬衣的扣子就是圆形纽扣，上面四个眼，李兰时衬衣上的扣子形状像半粒珍珠，光泽莹润，韩潮还没见过这种扣子。
“昨夜祝满红的事，我想也有必要和你说一下……”他深知祝满红不可能是特务，想要对李兰时澄清一下，不料刚说到这里李兰时就打断了他。
“你们的事不用对我说。”李兰时冷冷地道。
“我们的事……”韩潮蹙起眉头，他和祝满红哪就谈得上“我们”，这分明是祝满红的事。
蓦地韩潮发现李兰时这次居然说了九个字，他颇有些意外惊喜，正要说话，只见前方的天空变黑了，像是被乌云挡住天空一样，那黑色就像潮水一样流动，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快速涌来。
眨眼之间，半边天空被那被黑色吞没。
“不好，沙尘暴来了，我们快回连里。”
韩潮不由分说便拽住李兰时的手，向着连里拔足狂奔。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出自王昌龄《从军行七首·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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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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