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刘桂兰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她是个爱说三道四的人，最近又喜欢到处串门，任由她这样胡说八道，肯定会有不好的影响。特别是对程扬来说，这里是他工作的地方，大院里住的都是他的领导和战友，闲话传来传去就会变样，不能让事情这样发展。
她当即往回走，要找刘桂兰问问清楚。不远处，秀秀、芬芬和一群女孩子跑过来，秀秀朝她喊道，“小然姐，我们要玩投沙包，你玩不玩？去服务部旁边的空地上。”
薛然提高声音回道，“我不去了，你们玩吧。”
一群女孩子跑到她面前，围着她说，“去吧去吧，我们想了一个新玩法。”
薛然勉强笑着拒绝，“你们玩吧，我现在有点事要回去一趟。”
秀秀很懂事，瞧她脸色不好的样子，问她，“小然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薛然头很疼，她轻轻点头，“我不太舒服，回去还有点事，以后再和你们一起玩。”
女孩子们有些失望地和她告别。看着她急匆匆回家的背影，秀秀想了一下，把芬芬托给其他女孩子带，跑回家去。
薛然走得很快，到东屋门口才刹住脚步，见刘桂兰闭着眼睛，斜靠着被子侧躺着。
“桂兰”，薛然已经让自己冷静下来，语调平平地问道，“刚才你问我的事，是听谁说的？”
刘桂兰一下子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有些心虚地覷着薛然的脸色，“没谁，就那么听了一嘴，我只当是人家乱说的，你就当我没说过。”
她其实后悔了，恨自己管不住嘴，回来一见到薛然就脱口而出，被薛然冷脸怼了一句，气忿过后，又想起张利民告诫她别惹事，隐隐有些后悔，怕薛然回来找她麻烦，没成想她这么快就回来问了。
“你告诉我，听谁说的，怎么说的？”薛然目光冷冷的，嘴角挑了一下，“这种话现在可不能乱说，会害死人的。”
刘桂兰被她盯地发毛，心虚地低下眼睛，吞吞吐吐地说，“真……没谁，就一个嫂子……说了一句，说你爹被关起来了，程营长不知道咋想的，非要和你……结婚……”
薛然思索了一下，知道她家庭情况的应该只有团里的领导，这些领导的爱人了解内情的更少，程扬说他最近和团长、政委都谈了结婚报告的事，估计知情的，也就是团长爱人吴嫂子、政委爱人马嫂子，马嫂子看起来很有分寸的样子，而和刘桂兰说这些的，很可能就是吴嫂子。
“是吴嫂子告诉你的？”薛然直接问她，等着她的反应。
“你……你咋知道？”刘桂兰惊愕地抬起脸，这几天老往吴嫂子家跑，被她看到了？“她就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听……”刘桂兰心慌意乱，“你可别去找她说嘴去，我真是……”真是嘴欠。
说嘴？到底是谁在说嘴？薛然冷笑了一下，“我确实要去找她，请她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说我家庭成分不好，这是逼我去死吗？”
刘桂兰吓坏了，她没想到薛然会反应这么激烈。她刚才问的时候，只是乍听到这闲话，心里藏不住，想看看她的笑话，又觉得薛然没什么脾气，问她一句，臊臊她的脸，看她以后还好意思摆城里人的架子。
“不是……”刘桂兰少有这么口舌笨拙的时候，“就是平常说闲话……没说你家庭成分啥的……”
成分不好这句话其实是她自己加的，她一听吴嫂子说薛然她爹被关起来了，立马就想到村里斗地主富农，被关起来了肯定是被打倒了，铁定是成分不好。
“你别去跟她说……”刘桂兰怯懦地说，“我……我就是嘴快、瞎问……你别往心里去……”
薛然轻笑了一下，“你怕什么？走吧，和我一起去吴嫂子家，当面问问。”
刘桂兰往床头躲了躲，一脸不情愿地说，“别了吧，也不是啥大事……多难看……”
“对我来说，是生死大事”，薛然的脸色冷肃起来，“讲话是要负责任的，你们说说闲话，把人逼死了，部队不会不管吧？”
刘桂兰一脸惊骇，磕磕巴巴的，“谁……谁要逼死你了……”
“走吧，去吴嫂子家，现在就去。”薛然出奇的平静，她的愤怒已经化成了一种刚硬，程扬说他们很快就会结婚，她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至少不能让这种话随便乱传。
刘桂兰手足无措，她抓住床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小刘，你得去”，严嫂子的声音在薛然身后响起，薛然回头一看，她站在客厅里。
严嫂子走进东屋，和缓地说，“我刚才听了一会儿，这事得说清楚。”她又向刘桂兰说道，“小刘，既然你是听吴嫂子说的，那就和小薛一起找吴嫂子问清楚，她到底啥意思？咱们都是军属，男人们平常还不在，传这种闲话，这让小薛以后咋在大院里过日子？小程要是知道了，可咋安心工作？”
薛然心里热乎乎的，看向严嫂子的目光满是感激，严嫂子朝她轻点了下头。
刘桂兰的头开始发懵，她和严嫂子没说过几句话，却知道薛然和严嫂子要好。
严嫂子比她们年纪大，说话又沉稳，刘桂兰听她说了这几句话，顿时成了哑巴，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怕吴嫂子说我……”这一去，不就把吴嫂子得罪了？那可是团长的爱人，要让张利民知道了，非得把她赶回老家不行。
“走吧，我去找马嫂子，让她和咱们一块儿去。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说清楚。”严嫂子郑重说道。
薛然没想到严嫂子会提议去找马嫂子，她稍一思量，确实需要一个和吴嫂子旗鼓相当的人，才能让吴嫂子足够重视，此人非马嫂子莫属。
刘桂兰被她俩逼迫地毫无还手之力，万念俱灰地跟在后面，一起往吴嫂子家去。
“小薛，你们先去找吴嫂子，听听她怎么说，我去马嫂子家找她，很快就来。”严嫂子指了下不远处，马嫂子家离吴嫂子家很近，她又低声对薛然说，“别怕，我去和马嫂子通个气就过去，放心，马嫂子人靠谱。”薛然眼眶微湿，点了点头。
吴嫂子一个人在家抱着个小笸箩用钩针钩棉线毯子，这是她刚跟师部里的一个女同志学会的，正在兴头上。
“小刘，你怎么乱讲话？”吴嫂子听完薛然简要的叙述，把小笸箩撂在一边，鼓着腮帮子瞪刘桂兰，“我可没说过小薛家庭成分不好这种话。”
刘桂兰知道自己闯祸了，埋着头不吱声，整个人缩着坐在长椅上。
“小薛”，吴嫂子讪讪地对薛然笑了一下，“你别误会，小刘来了我家几次，我跟她说话随便，就是闲聊，这不你们住一个房子里，就聊起小程交了报告，你俩快结婚了。”
薛然也浅笑了一下，“嫂子，我把家里的情况已经写了详细的情况说明，和程扬的报告一起提交给了团里，领导们应该都看到了。程扬告诉我，报告快要批下来了，我想组织上该调查的也都调查了。”
她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缩头缩脑的刘桂兰，“所以，我不知道，怎么会有我成分不好这种话，是组织上认为有什么问题？是不批准我们结婚？”
薛然语气平静，她心里想着的是程扬说“相信我，等着我”时从容而深邃的目光，他说了，结婚报告会批准的。
“不是……”吴嫂子有些坐立不安，她是听江团长说起，程扬因为结婚报告找了他两次，便追着问了句怎么回事，江团长随口说，老丈人受冲击了。她整天和师部、县里来往，自然知道受冲击是个严重的事，之前她还纳闷程扬怎么回了趟家就领回个媳妇来，这就解释通了，从小认识的故交之女，家里出了事，来这里结婚躲难的。程扬看不上她侄女，却不识好歹地去结这种婚，她心里的那股气被勾起来，刘桂兰和薛然又住在一个房子里，她说了一句“小程的老丈人被关起来了，他也不知道咋想的，非娶个这样的媳妇，自讨苦吃。”其实是有意说给刘桂兰听，说不定能借她奚落一下薛然。
“我父母的事情，我在情况说明里写得很清楚”，薛然坦然地说道，“嫂子，你要是想了解，可以去看看，别凭着三两句话就定我的罪。”
吴嫂子怎么可能看得到部队干部的结婚报告，她听薛然这么一说，立刻摆着手，“小薛，你看这事弄岔了，几句闲聊罢了，你不要当真。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和小程的婚事嘛，我……”
“小吴”，马嫂子在屋门口喊了她一声，严嫂子跟在她旁边。
吴嫂子干笑着站起来，“嫂子，你怎么来了？快进屋里来。”
马嫂子和严嫂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薛然向马嫂子轻轻招呼了一句，刘桂兰恨不得埋到地底下去，却也不得不喊了一声嫂子。
“小吴，这事我知道了个大概，你别怪我多管闲事”，马嫂子坐定之后，扫了一眼，先开了口，“小薛是跟着小程来到这儿，等着报告批了就结婚的，这还不到一个月，就让她在这儿呆不住，咱们这些当嫂子的，怎么好意思？”
吴嫂子脸红一阵白一阵，辩解道，“嫂子，哪儿能啊？我就是跟小刘闲聊天，说了一句小程结婚的事，谁知道小刘回去，传给小薛，话就变了样儿。”
刘桂兰瞪直了眼睛，明明就是吴嫂子说程扬娶了个家庭有问题的媳妇，不识好歹，怎么成了她传话变了样？这不是让她背黑锅？
“你也知道，话传来传去会变样？”马嫂子神情严肃地说，“咱们大院里谁跟谁不认识，这话一乱传，让小薛怎么在这儿住下去？小程带着媳妇到这里来，把她托付给咱们这些嫂子，要是他媳妇受这种委屈，他怎么安心工作？现在部队任务这么重，咱们不说帮忙，反倒添乱？”
吴嫂子无言以对，马嫂子接着说，“咱们军属在这儿是后勤、是后方，男人们在前面流血流汗，后方得稳得住，还得团结，咱俩人得起个带头作用，不能自己先没了分寸，让人家私底下埋怨，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凭什么本事让人家信服？”
这话不可谓不严厉，吴嫂子只能低着头听训。
马嫂子语气放缓，又说道，“咱们能聚到一块儿住在一个大院里，不容易，这是缘分。谁家有急事难事，互相帮把手，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互相开解开解，结的是一辈子的情谊。以后可别说那些伤人心的话了。”
吴嫂子默默点头。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这话就到此为止，谁也别再去说了，咱们安安生生地做好后勤，别给部队添乱。”马嫂子扫了一眼刘桂兰，看她像个鹌鹑一样窝在那里，“小刘，听到没？”
刘桂兰哆嗦了一下，抬眼看了下马嫂子，连点了几下头，又埋了下去。
“那我走了，小严，小薛，跟我一块儿走吧。”马嫂子干脆利落地起身，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严嫂子和薛然跟着她，吴嫂子别扭地挤出笑，“嫂子，慢走啊。”
等她们都出了门，吴嫂子气恨地瞪了一眼刘桂兰，“看你给我惹得祸！”
刘桂兰颓丧地歪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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