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涛声在夜晚的寂静中显得更加迫人,低沉如隐隐的雷鸣。太阳已然西沉,缺月尚未升起,只有满天的星斗缀在天壁之上,似万里之遥,又似近在咫尺,与乌沉沉的大海连成一体,幽远而静谧。
“你觉得不觉得,晚上的大海有点吓人?”薛然穿着外套,手臂还是凉飕飕的。
程扬对深夜的大海并不陌生,部队的很多布防护卫工作都是在夜间进行的,他搂住她的肩膀,“冷得话,我们现在就回去。”
“我没事了”,薛然扭头看他,星光映在她的眼睛里,“我知道,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等……等他们的消息,好的或者坏的,然后继续自己的生活。”
程扬没有说话,他轻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半晌才说道,“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没有在海边待很久,潮水涌动涨到最高的时候,两人打着手电慢慢地往回走,无月的夜晚,家属区家家户户的窗子透出朦胧的灯光。
回到房间,桌上的小闹钟已经转到了九点钟,程扬有些不舍地把薛然拥在怀里。
“明天早晨你几点钟来?”薛然想,明天或许可以去镇上。
程扬迟疑了一下,“明天……来不了了。”从明天开始部队要进入紧急战备状态,迎接国庆,所有的干部都不能离岗,他回来的时候就想告诉薛然,可又不忍心说,一直拖到现在。
薛然愣住,眉眼蹙在一起,“你刚刚还说要一直陪着我?果然只是漂亮话!”
程扬难得被噎得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是怕早告诉你,一晚上心情都不好,所以……”
“你……”薛然闷着气又无可奈何,“什么时候回来?”
程扬缄口不言,薛然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保密,是吧?”他点了下头。
薛然叹了口气,“反正总归是我一个人过日子。”
程扬拉住她的手,郑重地说,“小然,等我回来,结婚报告应该就批下来了,我们就结婚,好吧?”眼眸里认真中带着一丝歉意。
薛然被他这样凝视着,垂下眼眸,过了片刻,她低声问道,“会不批吗?”
“不会”,程扬笃定地回答,“我和团长、政委他们都谈过了,一定会批的。”
“嗯”,薛然偏开头,并不看他。
程扬伸手抚摸她的脸,让她转向自己,眼神沉静如海,“相信我,等着我,好吗?”
薛然点点头,程扬低下头去吻她,却感觉不到她的回应。
“别这么垂头丧气,你不能让我带着愧疚回去吧?”程扬语气中带着些恳求,“你不是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做?还交了新朋友,明天就会忘了我,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薛然推开他,仰起脸看他,“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良心啊?”
“是”,程扬扶着她的肩膀,有些落寞地说,“我今天下午回来,你不是都没在家等着我。”
“这事不是过去了吗?”薛然转开身,坐到床边,“以后每周六我哪里都不去,在这里等着你,行了吧?”
程扬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我不是说要你周六哪里也不去……”今天下午回家,最让他失落的是,她连他可能会提前回来都没想过,“算了,你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就行。”说着站了起来,朝她看了一眼,“我要走了。”
薛然也不想两个人以这样的情绪分别,她站起来搂住他,埋在他怀里,闷着声音说,“明明你就在附近,每周却只能见你几个小时。”
听到她这句话,程扬心中的郁气才淡淡散去,手轻抚着她的头发,“我也想多陪你些时间,等我们结了婚……”他抬起她的下巴,见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心神一荡,轻声说,“结了婚,每周可以多陪你一整个晚上。”
说着,程扬低头亲吻她,和她依抱在一起,这个吻由浅及深,温柔而绵长。不知不觉中,他心中的那个空洞越来越大,又俯身把她压倒在床上,尽情地吻着她,一只手握着她的腰侧,另一手摩挲着她的肩膀,一路吻到了她的锁骨,脑子里的那根弦似乎马上就要断了。
薛然突然抓住他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头偏到了一边,耳朵和脖颈一片通红,程扬这才回过神来,懊恼地坐了起来,声音暗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立刻站起身,走到水盆那里,哗哗地用凉水洗了把脸,用毛巾擦好后,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回过身来,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手表,“我该走了。”
“嗯”,薛然的脸依旧是通红的,她不太敢抬眼看他,刚才她抓住他手的时候,有一瞬间甚至是犹豫的。她也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送你。”
程扬又走过来,深深地望着她,“薛然,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好”,薛然也抬起眼睛,轻声说,“我等着你。”
两人走到院门口,“忘了拿手电”,薛然要返身回去,却被程扬拉住。
“没事,我走慢点,手电你还要用。”程扬紧握了下她的手,“回去吧,好好休息。”
“那你小心点”,薛然的目光在他的眉眼间宛转。
程扬忽然俯到她耳边说,“我的自制力已经到极限了,再不结婚,我真的要疯了。”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留下薛然一个人留在原地几乎要燃烧起来。
第二天一早,军营里的起床号吹响不久,家属区的部队干部们都陆续离开了。
吃好早饭,薛然从服务部取到了大嫂寄来的两个包裹和一封信。
在服务部值班的是王嫂子,她一边帮忙把大包裹放到平板车上,一边啧啧称羡,“小薛,这是谁给你寄的东西?这么两大包,可真够实在的,光邮寄费就不少了。”
薛然笑了笑,“是我大嫂,说是寄两床被子给我。”
“你娘家大嫂啊?对你可真好,两床被子,要不少棉花呢,可不好买。”王嫂子又帮忙用绳子捆扎好,“行了,拉回家吧,记得把车和绳子送回来。”
“嫂子,谢谢了!”薛然忙向她道谢,王嫂子摆摆手,“新被子都送来了,小程报告也快批了吧?我等着吃你俩的喜糖。”
薛然脸一热,腼腆地笑着点点头。
她回去拆开两个包裹才发现,大嫂寄的是两套被子褥子和枕头,从里到外都是崭新崭新的,还有一对印着大红喜字的鸳鸯枕巾,被面是缎面的,大红底色上是织成的凤凰牡丹花纹,摸起来光滑无比,被褥也是轻薄柔软,是新棉花才有的手感。薛然把脸贴在被子的缎面上,眼角的泪滴了上去。
她把被褥重新叠好放进了衣柜里,拆开大嫂写的信,才知道这两个包裹为什么姗姗来迟。
“小然:
见字如面。我们从小菲处得知你已经和程扬订婚,并和他一起赴部队结婚生活,非常欣慰,祝贺你们!
我只见过程扬一面,对他印象颇好。又听你大哥讲了一些他的事情,我们都为你找到这样的终身伴侣而感到高兴。
小然,虽然你们结婚有些仓促,又有家中波折,但这更能看出程扬人品正直,值得托付。希望你们能互敬互爱,白头偕老。
本来,小菲告诉我你们即将订婚的时候,我就准备送你们两套新被褥作为新婚贺礼。但是……”
薛然翻到下一页,信纸上的一字一句都让她觉得内心备受煎熬。
大嫂在信中说,大哥由于苏联留学背景在单位里被批X,被反复审问写材料交待问题,还被同事揭发曾和苏联女子有过恋爱关系,回国后仍有书信联系,有间谍嫌疑,因此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那位女同学我是知道的,你大哥没有和她谈过恋爱,当时去苏联的留学生都被严格要求不准和当地人恋爱结婚,他们可能彼此有些好感,后来仅仅是作为老朋友通信,我还曾经让你大哥在信中代我向她问好。这些信都被我烧掉了,我不敢拿出来作为证明,怕它反而被污蔑成罪证。”
庆幸的是,大哥大嫂所在的是军工单位因研发任务重,已经由军区完全接管,没有给大哥造成过大的身体伤害,现在上级准备把他下放到西部山区的在建分厂去,大嫂准备把两个孩子留在南京自己父母家,陪他一起去。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忙这件事,因此邮寄延迟了。
“小然,不用担心我们,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我们甚至期望,爸妈也能像我们一样,有这样一个结果。只要人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薛然一直读到“嫂虞雯字”,拿着信纸的手指止不住的僵硬,心里一片空白茫然,她又退回去反复地看了几遍——大哥大嫂要离开南京,被下放到西部分厂,只要人没事……就好。
她坐在床边许久,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胸口像塞满了一堆乱麻,理不清楚又堵得厉害。
薛然迫切地想去海边走走,走到院子里,刘桂兰从外面进来,见到她,神秘兮兮地小声说,“诶,我听说了个事儿,想问问你。”
薛然没有心情和她闲聊,刘桂兰的眼神里带着些探寻和兴奋,让她不舒服,“什么事?”
“你是不是家庭成分不好?你爹被关起来了?”刘桂兰问话的口气似乎很惋惜同情。
一向好脾气的薛然,脸色一下子煞白,昂起下巴,冷冷地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完,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
“呸!”刘桂兰等她出了院门,轻啐了一口,“装什么装,成分不好还敢翘尾巴,也不怕被抓起来。”
薛然疾步走着,膝盖有些僵疼,手微微发抖。刘桂兰的话像是在她内心最痛苦的地方用针狠戳了一下,而眼神和语气,则让她觉得仿佛被什么恶心的东西粘到了身上。
她突然停下脚步,刘桂兰是怎么知道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