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救友,半月可归,卿卿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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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州,暴雨正疾。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这样的天气对穷凶极恶的匪徒而言,正是天时地利。
然而不幸,他们遇上了正规军。
对面那群训练有素的黑衣男子们包头覆面,只露出一双双锐利的眼睛。
令行禁止,雷厉风行,与京中的精兵也不遑多让。
这也便罢了,奈何他们的装备也是一等一的好。一刀砍到他们身上,不仅不见血,甚至还能清楚听到刀口与黑衣之下盔甲相撞的铮然之声,让人从牙龈酸到太阳穴。
匪徒大骇,瞪大眼面面相觑。
不是说落水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吗?怎么还能找来这么多精锐护着他?
明明他们从长安一路尾随过来,从未看到有任何可疑之人接近!
“操了!你们难道是边军精兵?!”
黑衣人这边无人应答,队伍里,除了领头之人的简短的指挥声和其余人闻令而动的打斗声,再听不到旁的杂音。
百余人有组织有纪律地且战且退,混战一夜,从城郊打到几十里外,总算赶在黎明前夕,甩掉了伤亡惨重却穷追不舍的歹徒。
一行人找了个破庙,精挑细选出三具贼人尸首,泼上桐油混着干树枝丢进去,一把火燃起来,烧得仅能堪堪辨出人形。
天光大亮,刺眼的火光渐熄。
将士们护着人往西南方向而去。
没人知道救的是谁,唯一心知肚明的是,这些所谓的匪徒,不过是伪装起来的杀手。
新一天的太阳平平无奇地从地平线上升起。
清一色的黑衣人中,四道或坐或躺的锦衣身影分外显眼。
劫后余生的锦袍男子抬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他咽下喉头腥甜,牙关咬得死死的,眼角微微湿润。
忍着痛确认几位家人性命无忧后,他来不及缓口气,就拔腿冲到最前方,向为首之人行了个大礼。
“多谢壮士相救!”
“不知壮士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我……”他感激的话未说完,便被一双手被托住胳膊拉起来。
对面那仅露出一双凤眸的黑衣男子抬手,缓缓解下面巾:
“是我。”
锦袍男子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惊得睁大双眼,连一向矜贵持重的声音都变了调:
“子安?!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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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阔的旷野之上,两架马车停驻,被一队歇息的士兵团团护在中央。
江离生起火堆,往釜中添了些清水。
玄衣男子拎了只灰扑扑的野雉大步走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哑声抱怨:“这野味当真是难打,忙半个时辰,弄得我一身泥。”
江离道:“说了派人去,你自己不愿。”
“今时不同往日了,往后哪还有那么多人供我使唤?”他无所谓般说完,见江离不接话,又问道:“水何时开?”
江离:“快了。”
简短的回答隐在柴火燃烧的轻响中,玄衣男子偏头瞧了眼江离,面上的笑淡了些。
“子安,你不如以前话多了。”
江离掀开眼皮,视线落在那人沾满了淤泥的鞋面,又滑到脱了线的袖口,缓缓道:“你也不如从前讲究了。”
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人总是会变的。”
“殿下,谢子安已经死了。”
玄衣男子微怔,继而扯唇一笑:“是啊,李明允也已死了。”
气氛凝滞下来。
江离往火堆里又加了两根柴,不甚客气地催促:“劳烦,烤快些。”
猛然暴涨的火焰几乎燎了男子的袍角,赵恒脸一黑,心里的闷堵顷刻消散,跳起来大骂:“这么大火,还没烤熟就烤糊了!你赶着去投胎?”
江离伸手,夺过他手中串着野雉的木棍:“我来。”
赵恒忿忿咬牙握拳,只觉又像小时候出去狩猎时一般,又被他嫌弃了。
外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二人循声望去。
原本紧凑的包围圈让出一条口子,一身劲装的高挑女子牵马走来。
赵恒不明所以,下意识扣住佩剑。身旁一路都心神不宁的江离却豁然起身,果断将手里的东西丢给他。
他几乎是飞奔过去,展臂拥住那个逆光而来的女子,甚至情难自抑地抱着她原地转了一圈。
赵恒平生头一回见他如此,双手茫然举着那半生不熟的烤野雉,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一别将近半年,姜鹤羽不得不承认,她也有些想他了。
她伸手回抱这个紧紧将她嵌进怀中里的男人,“江离,半月已经过了。”
“对不住。”江离将脸埋在她发间,声音闷闷的,“是我食言了。”
姜鹤羽推开他,将人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
“左胳膊怎么了?”
江离抿抿唇:“昨夜不小心撞折了。”
姜鹤羽抚上他的脸,指腹贴在那温热的皮肤上,轻轻蹭了蹭:“一会儿让我看看?”
“嗯。”江离偏头吻了吻她手腕,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又晒黑了?”
姜鹤羽笑笑:“等过了冬日,就白了。”
“好,我回去一定好好养着。”
二人旁若无人地亲昵半天,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忍无可忍的咳嗽声。
姜鹤羽闻声,偏头去看那男子。
江离不满皱眉,不情不愿地将人松开,牵她的手往赵恒那边去。
他温声介绍:“阿羽,这是表弟,赵恒。”
姜鹤羽瞧了对面的年轻男子一眼,笑着点点头:“恒弟。”
“恒弟,”江离这才舍得将目光分出两分给赵恒,“这是戎州府医药司司药,姜鹤羽。”他嘴角噙着柔和的笑意,“也是我的夫人。”
“姜……?”赵恒震惊不已,上下打量她几番,还未看仔细,却被江离侧身挡住视线。
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失礼,道了句“嫂子好,轻咳两声,问江离:“子……三哥,你何时成亲了?”
“今年上半年就成了。”江离道。
赵恒莫名从这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显摆。他有些不服气:“我还成了好几年了呢!”
过了那个悲痛劲儿,旧人重逢,平日里各自稳重的两人都难免多出几分孩子气。尤其是年纪更小的赵恒,脱离了那些整日明里暗里盯着他的目光,整个人都下意识放松不少。
“嗯,我自是不如你,儿子都到了能上房揭瓦的年纪。”江离淡声应了。
赵恒瞬间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下子蔫了毛,没兴致再同他争了。
他味同嚼蜡地草草吃过饭,端着煮好的肉粥和汤药,小声嘀咕着往马车那边走:“不就是多看了两眼嘛,吝啬鬼。”
“孤不过是想看看提拔起来的人长什么模样,又没旁的意思……”
午后,躺在马车里昏睡的方云芙悠悠转醒。
一睁眼,便正好瞧见坐在车门边的江离,正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她震惊眨眨眼,又动动唇,嘴边艰难吐出两个字:“谢三……?”
话未说完,身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微微抬眼,原来车内还有另一个男子,他逆光盘腿坐在她身边,此刻正凝着眉倾身看过来。
方云芙忙用手臂撑着直起身,虚弱开口:“殿下,妾……”
“乱动什么?!”赵恒低斥一声,目光触到她朦胧的泪眼,又忍不住放缓了语气,“躺下,好好养伤。”
方云芙环顾一周,没看到其他人,顿时焦急地抓住他的衣袖:“殿下,月娘和誉儿呢?”
赵恒心里一梗,没好气地瞥她一眼,硬邦邦道:“没死,在后面的马车里!”
方云芙松了口气,习惯性地劝谏:“殿下,那毕竟是你的……”
风扬起窗笭,光线清楚照亮了那张面色难看的脸。她惊呼一声,“殿下,你的脸……”
她手指颤抖着,抚上那张原本俊朗的面容。
一条狰狞的伤口,从他的下颌贯至脖颈,再深几分,就足以割断喉管。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让她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赵恒却莫名被那轻柔的力道摸顺了毛。他面上微微发烫,一脸无所谓:“小伤,死不了。”
他握住她的手,塞回被褥里:“还有,往后再没什么殿下了。”
“是,”方云芙缓了好久,才红着眼,哽咽应下,“……夫君。”
“咳。”
赵恒猝不及防,红着耳朵端起已经放得温凉的汤药,用调羹搅了搅,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
方云芙连忙去接:“夫君,妾自己能行。”
赵恒哑声斥她:“闭嘴。”
车内气氛诡异地暧昧起来。
江离忍无可忍地睁开眼,无奈捏捏额角,看也没看那边一眼,拖着疲惫的身体,起身就走。
刚掀开帘子,就见马车之外,姜鹤羽提着一壶热水立在车辕边,面色晦暗不明,不知听去了多少。
江离心里“咯噔”一跳,顺手接过水壶放进车内,一转身,却见姜鹤羽已经走出去了好一段距离。
他连忙跳下车,三两步上前拉住她,张口解释:“阿羽,我……”
姜鹤羽抬手,止住他未尽的话:“回去再说。”
江离掩在袖中的手指往里握了握,没敢再多说。
一行人舟车劳顿四五日,紧赶慢赶,在临天黑时抵达了戎州府城。
府上人口越来越多,房间有限,江离只能让人在西边的客房里多加了一张床榻,将赵恒一家子都暂时安顿在此处。
天色渐晚,屋里又有女眷,他不便久留。
江离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几位家仆分管的庶务,让赵恒几人有事随时传唤,嘱咐众人早些休息后,便掩门离去。
主屋外的游廊下,姜鹤羽叫来近日武艺又精进不少的洪枫,吩咐他今晚多带几个人,辛苦一下,守个整夜。
刚到戎州,也不知后边还有没有没甩掉的尾巴。万一夜里出了什么状况,也好及时处理。
将事情安排完,她一转身,就瞧见江离静静立在门边,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没说话,径直走过他身侧,却不防被一把扣住手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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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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